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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望悠 ...

  •   “滚。”明烛摇曳的落莺殿内,酒气熏天,大大小小的酒壶散落一地。

      殿外,却是夜深人静,明月高照,蛙鸟虫鸣声此起彼伏。

      正殿之内,恍似只能瞧见一人的身影,声音落地后,又不知从殿内哪里响起了个沙哑的中年男音:“纵然你想自欺欺人,而今也是不能了。往日你若能听我所言,倒也不致于此。”

      那声音里满含着讥讽。

      “呵,”楼昀举起手中的酒壶,大口烈酒下肚后,嗤笑道,“你一个和尚,掺在这世俗之务中,倒玷污了觅弧寺上的佛祖。”

      男子哈哈地笑了几声,方道:“殿下此言差矣,我等所做之事,皆为除尽天下虚伪之人。人性本恶,何须掩饰?只奈何这天下多的是披着羊皮的狼,我等不过将他们心中所藏的欲望公诸于世罢了,真小人要比伪君子更为讨喜。”

      “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楼昀冷笑一声,“比你能言善辩之人,本王见多了。可'狡辩'一词,倒是你运用得更为自如。怕是魔功练多了,人心也成魔心了吧!”

      顿了顿,楼昀又讪笑般地否道:“不,人心是热的。”

      如阿熹。

      “像你这种人,又岂会有心?”

      “哈哈哈,”男子再次发笑,“和殿下说话,倒比和觅弧寺上那些伪君子要舒服得多。”

      楼昀再道:“不是和本王说话舒服,是你本性就贱。”

      男子闻言,却也丝毫不恼,反言道:“我不过将人性中的恶发挥到极致罢了。”

      言及此,楼昀完全没了说话的心思,只顾抱着酒壶,一口一口的烈酒往嘴里灌着。

      至次日一早,周领侍方进来收拾落莺殿,望见殿中的情景时,又似觉得回到了两年前,暮熹初初离了东宫的那段时日。

      他只低眉,沉沉地叹了口气:殿下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从来就倔,认定的事,放弃是自来亦没有的。

      承阡郊外,小别院。

      暮熹和殷轻衍用过早膳后,便端了洗漱水来至云绣房,为她擦拭身体各处,再熬些汤药,时时煨着,以便一日下来,服云绣用上三次。再是打扫屋子,换些刚刚盛开的花,以除房里的沉闷气。

      偶尔,殷轻衍会强拉着她,到院外的林子里散步,打趣。

      一天下来,便也在这忙忙碌碌的时辰中度过了。

      殷轻衍知她整日记挂着云绣之事,心思也不曾转移到别处,只觉她心情总是沉沉的。

      殷轻衍在旁瞧着,实是心疼,这日望见小别院中的古琴,本欲弹上一曲,为她解解烦闷。

      奈何他又思及自己琴弹得实不怎么好,适而想想也便放弃。恰于此时,送药的小厮来了小别院,殷轻衍便命他回去转告沉沧一声,将他放在蔺苧馆中的玉笛取来。

      那支玉笛,做工虽极为精巧,古典雅美,但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却也不知。

      因它,与青衡剑一般,自他在箐念山醒来时,便已伴在他身边了。

      而令他名动天下的曲子《君有木兮》,也便是用它吹奏的。

      他也曾尝试过,用其他玉笛吹奏《君有木兮》,奈何一发音,那声色、闻感皆远不及它,莫论让旁人听去,便是他自己,亦觉不能入耳。

      只《君有木兮》虽极好,可其中所含的缺陷至今却无一人能听懂,惟他自己,偶尔在心中暗叹,竟无一人可诉。

      玉笛取来,殷轻衍便去寻了暮熹,却见她在云绣房里只呆呆地坐着,适而忙拉了她出来。

      “为夫有一绝世之技,”殷轻衍摁着她在小别院内的秋千上坐下,“兮兮可想听听?”

      暮熹闻言,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殷轻衍又要戏精了,因而学着他的语气,反言笑道:“我也有一绝世之技,不知公子可否想瞧?”

      殷轻衍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之意,是而笑道:“自不必兮兮说,我亦知道兮兮的绝技是什么?”

      暮熹眉梢微敛,“哦?”

      那不过是她所言的一句玩笑话,可他这么一说,反引起了她的兴趣,因而抬眸望他,“那你倒说说,我的绝技是什么?”

      殷轻衍意味深长地一笑,在她身旁落坐,靠在她耳边轻吹着气,道:“兮兮的绝技么?”

      倏然间,暮熹只觉话音未歇,便见殷轻衍身形一闪,她且未反应过来,哪知这人已然侧身,将头伸了过来,直接把唇贴在了她的之上。

      殷轻衍只那么轻微地在她唇上一啄,便靠在她耳边轻声笑言:“自然是勾引我。”

      呃……

      暮熹一把将他推离,而后自己又稍微坐远了些,方道:“哪里是我勾引你,你自己分明便是个色痞子。”

      殷轻衍听她此言,心情大好,又道:“色痞子又如何?抱得兮兮归才是最重要的。”

      “……”

      她已然不知该如何说了。

      殷轻衍却也不再逗她,便拿出了怀里的玉笛,与她同坐在秋千上,吹奏起《君有木兮》来。

      悠远扬长的笛音自小别院向周围缓缓泛开,暮熹微闭着双眸,细听那徘徊在耳边的声音。

      闻着那音,竟似如坠梦镜。

      梦境中,有殷轻衍那扬着笑意的脸,有楼昀偶尔难得的微笑,有云绣叽叽喳喳的欢跳,亦有易泽苦苦哀求阿轲对弈的可怜样,更有净空将方得的白银散给落难百姓时的真诚。

      半晌后,笛声毕,她方掀起眼皮,满腔中却是一阵阵的温暖之感。

      她侧首望向殷轻衍:“这首曲子,便是闻名于世的《君有木兮》吧!”

      殷轻衍点点头。

      暮熹继而道:“两年前在北衙的湖林上,我曾听你吹过一段。如今完整听来,却是首极暖人心的曲子。”

      殷轻衍笑笑,却并未抱有希望地随口一问,“兮兮可曾听出什么?”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这是在湖林之时,我听后的感觉,”顿了顿,暮熹微微笑道,“可今日完整听来,却觉你这首被世人奉为神曲的曲子,实则有个极大的缺陷。”

      话音未歇,殷轻衍猛然一颤,又听她继续道:“若要补了这里头的缺陷,我倒有个极妙的方法。”

      言毕,她起身往屋里去,把放在房里的古琴取了出来,朝殷轻衍笑道:“你吹奏《君有木兮》,我配合你弹上一曲,何如?”

      “求之不得。”

      暮熹见他此言,方寻了个地方坐下。

      殷轻衍将玉笛举至唇边,笛声起。

      她纤细的手指随着《君有木兮》吹奏的刹那,亦在古琴上抚开来。

      两音相撞的瞬间,尘封了七百六十二年的记忆渐渐地随着笛声、琴音流入了殷轻衍的脑海里。

      “我叫望悠。”

      七百多年前,他身为清竹墟的幻神,初遇了那个进入他幻境中的女子。

      女子袭着一身戎装,神色里有看透人世的沧桑,可她的眼眸却清透明亮,又携着一丝倔强。

      这个名为“望悠”的女子,是他最后一个任务。

      为她铸就幻境,并使她沉沦其中,引她渡上黄泉门之路。

      人世的承阡国,遭遇敌国突袭,内部叛乱,腹背受敌之际,承阡却无将可用。

      身为公主的望悠,却在此时挺身而出,着上戎装,佩上利剑,就此踏马而去,一路高歌前进。

      胜利,自她出师后,不断从战场上传回承阡王城,处在黑夜中的人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彼时的市井之中,传唱着关于她的那一首童谣。

      “兰亭外,芳草地,望悠骑马至。沙场上,兵戎时,红颜卫国地……”

      可好景不长,于“邬原梅”一战中,却因她一时的错算,令五万大军覆没其中,连同前来支援她的青梅竹马“温丞公子”亦惨死沙场之上。

      承阡,本该灭国。

      望悠之命,亦本该在他手中结束。

      他是幻神。

      幻本无心。

      引渡她走向黄泉之门后,他的神阶会更上一层。

      自然,他会如同往日的那些人一般,毫不犹豫地将她渡上黄泉路。

      人世中,她最渴望的是父母之爱、姐妹之情。

      奈何王室之中,又岂有真情可言?

      他望着她,冷冷一笑,转身便为她铸就了一个她能拥有父母之爱、姐妹之情的幻境。

      起初那几日,他在旁冷眼看着她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心中有的只是嘲意。

      凡人如同蝼蚁一般,总渴望在他人身上寻求自己所缺的东西,奈何这种情,结局往往是她自己伤得更重。

      这场游戏持续的时间,似乎比往常更久。

      看到最后,他终是没了耐心,第一次闯入了他自己所铸的幻境之中。

      却未料,那女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反轻轻扬唇,笑言:“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般美好的梦。”

      顿了顿,她又道,“可我,不能在这里久待。”

      幻境之梦,她自小便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起初原不过是当笑话一般,听听来打发无聊的时光罢了。

      如今真正经历,却是不得不信。

      难怪,进入清竹幻境的人,都不愿再醒来。

      如此美好,谁又再愿回到那满是悲苦的世界中?

      可她,不行。

      承阡的百姓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温丞又因她而死,她又怎能沉浸在这种看似温暖的幻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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