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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山中老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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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山摇,一道巨大的深渊在我跟前撕裂开来,像蛰伏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突然将眼前诸般景象吞吃了进去,然后迅速合拢。
我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哪里还有什么祭坛?胸前更是半点伤处都无,方才种种,皆是幻境么?可我……为什么仍忍不住地要流泪?
正值傍晚时分,将落未落的残阳投下最后一丝血色的光,映在不远处一个半掩入土的石碑上。
我踉跄着站起身来走到那石碑跟前。这石碑风蚀得很是严重了,隐约好像是记载了什么事情,却只有几个字能勉强辨认:“太平镇,灭门……”
我拿袖子扫了扫碑上的浮土,又一行字显露了出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片大片的暗红色印迹晕染在这八个字上,透露着浓浓的警示意味。
未及我多加思索,夜幕终于吞吃掉了最后一丝天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赫然显现在跟前。
几只半化形的小妖从那洞里涌出来,将手里的兵器往地上一戳,成排地肃立在洞口处。我借乱石迅速掩了身形。
想必这就是天墟堂据点了吧。这洞穴像是什么活物一样昼伏夜出,难怪神不知鬼不觉。
这般守备森严,我该如何混进去呢?正暗暗思忖着,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一下。
我神经正紧绷着,立刻便要一剑送出去,却在看清眼前人的同时冷静了下来。是柳大哥。
他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怎么只有你来,小凤凰呢?”
我掩饰地轻咳了两声,道:“我是灵兽之身,行事更为方便一些,所以主人派我先行打探打探。”
柳大哥就着月色狐疑地打量我:“小凤凰怎舍得……”
“咳咳,柳大哥!”我连忙止住了他的话头:“你在此盘桓数日,可寻得混进去的法子?”
他这才想起了正事似的,从袖子里摸出来两个造型奇特的指环来。那指环像是由黑白两支藤蔓纠缠不清缠绕而成,却泛着凌厉的金属光泽。
“呐,天墟堂的信物。”说着将一个指环戴在小指上,头上竟冷不丁长出了几支翎羽。
我惊得很:“柳大哥!你的封印……”
柳大哥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起了两颗钉子,这黑白指环能让妖显一部分形,天墟堂想用这种手段防备仙门中人混进去,却给你我行了方便。”
我接下另一枚黑白指环,脸侧便生出一阵异样的酥麻感觉。拿手戳了戳脸颊,才发觉那是一片蛇鳞。
好吧,化形以后做人做得久了,竟有些不太习惯。
柳大哥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个精致的食屉,嘱咐道:“我查探过了,这几日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小妖从外面采买酒菜回来,言语间说是为他们北坛主新带回来的美人置办的。我把今日送饭那俩小妖绊住了,我们冒充小妖混进去。”
我接过那食屉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和柳大哥一同走到洞口跟前。
守门小妖到底有几分戒备:“今日如何回来的时辰晚了半刻?”
柳大哥从怀里摸出一把灵石塞到守卫手里,赔上笑脸说着:“害,我这小兄弟刚来没几天,随我出门办差事,没头没脑地踏进那血怨境里去了,废了会儿功夫才出来。所幸只晚了半刻,没耽误了坛主交代的事。”
血怨境?柳大哥说的是方才的幻境么?
守卫自然地将灵石接过去,仿佛是信了柳大哥这番说辞,总算是侧身为我们让了路。
走到岔路口的地方,四下无人,柳大哥压低声音道:“你我兵分两路,你去寻玲珑,我去找玉儿。”
“柳大哥,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你。”我抓住他的胳膊,斟酌着问:“何为血怨境?子桐山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这个嘛……”他摸了摸下巴:“血怨境多形成于古战场,大量亡魂怨气难以消解,便会自成一境。但子桐山之乱时……咳咳,我已经被老宫主关起来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是很清楚,你为什么问这个?”
看来柳大哥也并非知情之人。我心里泄了气,言语里便带了几分低落:“除了救玲珑,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仙门史册上又对此事讳莫如深……”
柳大哥沉吟片刻,拍拍我的肩膀:“或许你可以去老树那里碰碰运气。”
老树?
柳大哥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解释道:“山与木共生,你可以把它看作是山灵,在山腹最深的地方。但是子桐山如今被怨气和妖气侵染,灵气是不剩多少了,也不知老树还在不在……”
这时,转角处走来一个巡逻的小妖,他叉着腰指着我道:“原来在此处躲懒,还不快把酒菜送到北坛主房间去?”
我低头诺诺应了声,转头一看柳大哥已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脱身去寻玉儿了,于是提了那食屉跟上了小妖,七拐八拐到了他口中所说北坛主处。
不知这位北坛主是怎样一位厉害角色,只求能过得了这一关,把酒菜搁下,我好抽身去寻玲珑……和老树。
我定了定神,打起精神向房内走去。一个茶盏却远远掷过来,在我的脚下四分五裂开来。
我心里一凉,难道露出破绽了?
我低垂着头敛气屏声,袖中默默捏诀,只待一有异动便召出风华。
“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一声怒喝传来,却不是对着我,于是暗暗松了口气在原地站定。
“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我拿引魂铃取了你的神魂,让你的身体保留胎光便于驯化。褚玲珑,届时任凭你性子再烈,也得乖乖听我的话!”
是玲珑!我心里一惊,拿余光去瞟榻前纠缠的两人。玲珑腕上绕着铁链,发髻散乱,被乌童死死压制着挣扎不得。原来乌童便是天墟堂的北坛主!
“乌童,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去死?”玲珑愤恨地骂着。
乌童冷哼一声,突然又扔了一个茶盏向我砸过来:“热闹看够了吗?把酒菜放下,给我滚出去!”
得救玲珑,可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我微微欠了欠身,将食屉搁在桌上,垂手退了出去。
如何救玲珑呢?乌童要把玲珑的神魂放到引魂铃里,就算救走了玲珑的身体也无济于事。
若是我把引魂铃里的东西换了呢?
突然,有个小妖踉踉跄跄扑到我跟前,哇地吐出口血来,他吊着一口气说道:“快去禀报北坛主,仙门人攻打过来了!”
司凤……他到底还是来了……
我将发髻扯得散乱,又从小妖身上蹭了满身满脸的血污,故作慌乱地冲回到乌童房中。
彼时他手里拿着引魂铃,正得意地瞧着塌上无知无觉的玲珑笑。
我猛地扑到他身上,紧紧握住了他捧着引魂铃的手,登时开始哭天抢地:“坛主!仙门人打过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乌童被我撞倒到地上,后脑磕到塌沿儿,很是眼冒金星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将我一把推到地上,抽出剑来便要将我捅个对穿。
我连忙攥住他的袍角:“小妖罪该万死,冲撞了坛主。可大胖二牛他们都被仙门人打死了啊,您快去看看吧呜呜呜”说着将鼻涕和泪抹到他的袍子上。
乌童嫌恶地用剑尖把我的手挑到一边:“看好这里,回来再处置你!”随即匆匆出去了。
待他走远了,我摊开手掌,看着那悦动的红色光点,悬着的心终归是落了下来。成了!
妖原本只有一副妖魂,若是可以化形,便是又修出了一副人魂。是以能化形的妖与人不同,乃有两副神魂。于是我把人魂分出来替了引魂铃里玲珑的神魂,算是权宜之计吧。
刚将换回来的神魂打入玲珑体内,我便双腿一软,看着若隐若现的蛇尾,我心里暗道不妙,人身怕是维持不了太久了。
可还得去找老树问个清楚。
我勉强撑起身子,攒起一丝灵力捏了只传信灵蝶送出去告知玲珑的所在,又给昏睡着的玲珑周身增了一层结界,这才放下心来往子桐山深处寻过去。
子桐山焦土乱石遍布,越往腹地瘴气越浓,几乎让人看不清脚下,也看不清前路。莫说是树,我这一路找过来,便是一花一叶也不曾见到。难道真如柳大哥所说,老树已经不在了吗?
纵使已经将黑白指环褪了下来,周身的蛇鳞却再也无法压制下去。时间不多了……我咬了咬牙,正欲继续往前,突然一脚踏空,被血色瘴气挟裹着坠下去。
“风华!召开!”我立即捏诀,金色的灵流在指尖绕了几圈,终究是熄灭下去。糟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断崖并不很深,甚至崖底好像没有嶙峋的乱石。我毫无防备地摔上去,却并不觉得疼。
瘴气弥漫,我向身下摸索着,粗糙又柔韧,一根根错综盘附着,这是……植物的根系!
突然一声喑哑的叹息传来,“你来了……”那苍老的声音接着说道。
我心下了然,想必这便是子桐山之灵—老树了。可……
“前辈,你认识我么?”我试探着问道。
老树咳了两声,轻声笑了:“你少不经事时,还曾在我身上掏过鸟蛋。也罢,你该是记不清了。你母亲施法扰乱你的记忆将你送走,为的就是叫你不要再回来。然而我知道有一天,你必然还要回来的。”
果然……果然!缘何我懵懵懂懂,记不起幼时的点滴,识不清回家的路。子桐山如今惨状,阿娘啊阿娘,你瞒了我什么?又独自背负了什么?
我心中惊痛,不得不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喘着气,颤抖着问:“前辈,我阿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能料到你如今会回来,她又如何不会预见呢?她希望你能一生安乐,远离这些是非。我曾许故人一诺,不能将当年事告诉你。只是我的寿数也就只在这一时半刻,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说罢,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送到我跟前。
我迟疑片刻,将那石头攥在手里,只见那上面浅浅浮着几个字“因果前定”。
“这是……”
“你破壳那日,和你一起从蛇蛋里掉出来的。你母亲将因果前定几个字视作谶语,不愿你多受牵累,所以把这石头深埋在我跟前。”老树的枝叶轻轻地蹭着我的背,像是安抚,也像怜悯。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意痛哭出声,像个被夺走所有糖果的孩子。此刻之前,我从来不敢相信阿娘已经不在了,只当是我笨,忘记了家在哪里。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日复一日等着我回家。
“隐画,你在哪里?”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是璇玑,敏言和若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顺利找到玲珑。
“小银花,你应一应我!”司凤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心里紧绷着的弦突然便松懈了,身子一软瘫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