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金庸]云行记》悲**风

5、灵素篇（上）眸意动云心

　　我叫程灵素，是毒手药王无嗔的关门弟子，大侠胡斐的义妹，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

　　我用情郎身上的毒血，毒死了自己，救了情郎的性命。因为我知道他并没有爱我，更没有像我爱他一般深切地爱着我。所以我选择这样了结，以免这无望的痴念困住了我，也困住他。干净利落，一了百了。

　　只是……我没有死。

　　不，应该说我还能再残喘一阵子。因为没有医生肯用这样的法子救人，所以没人知道碧蚕毒蛊和鹤顶红、孔雀胆混用，引渡到另一个人体内时会发生这样的变异。就像潮起潮落，它每隔一段时间会发作肆虐，中毒的人慢慢失去意识，僵硬冰冷。之后又会缓过来，毒在体内沉寂蛰伏，等待下一次的苏醒。直到身体被毒素完全破坏。

　　我在被火化的时候渐渐恢复了呼吸，很轻微，几乎不被人察觉。恰好一个武功高绝于世的人经过，觉得奇怪，才把我“偷”出来。“偷”，是鲁智的原话。我想就算大哥的武功没他高，也不至于没发现我的遗体不见了，恐怕是抢来的吧。

　　鲁智是个魁梧如熊的粗犷大汉，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武功卓绝，我想纵然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或者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也是不敌。可惜只有小孩子的智力，天真好奇，任性而偏执。

　　虽然只是因为一时好奇救得我，却非要我嫁给他，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据说这是他已故娘亲的交代，说一旦救了个女孩子就要她以身相许，这样才能讨到媳妇儿。“虽然你长得不好看，可是娘亲有交代，我一定要娶你。”他固执地宣布。

　　像个吵着要糖吃，蛮不讲理的孩子。

　　我是毒手药王的弟子，岂会在意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的古训，况且将死之人，我只想平平淡淡度过残生。顶多，在他有难时出手相救，还他一命。

　　我试着劝说，他可以在找到中意的女孩子时再遵从娘亲的交代。我告诉他自己快死了。可是他就像小孩子认定了什么事一般，越是阻挠越是要达成。最后，我只好用赤蝎粉逼退他，告诉他我要考虑一段时间。

　　他气呼呼地走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无处可去。

　　不能去找大哥。大哥见到我固然欢喜，可我剧毒入心，还是免不了一死，何必再让他伤心绝望一回？药王庄也不想再回去，师兄师姊们都死了。其中两个还是死于我的七心海棠。

　　于是我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子里搭了几间茅屋，用七心海棠压制了体内三毒，就像遇到大哥前，那段不识情滋味的岁月，每日侍弄草药，研究医毒，单纯而充实。

　　偶尔采些草药去镇上卖，换取粮食衣物。也能听到些江湖传闻。听说，袁紫衣缁衣芒鞋而去。听说，玉笔峰一战，大哥与苗大侠尽释前嫌。听说，大哥娶了苗大侠的女儿若兰。

　　我心中茫茫，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鲁智隔段时间会来闹一场。说什么与他双修可以内功大进，压制毒素。我只摇头，任他发脾气。

　　然后，我遇到了她。

　　那日采买归来，我在林中缓步而行，正觉得日子似已停滞不前，就见面前一道白衣倩影缓缓跌落于地。天衣广袖，仙姿绝色，长发委地，苍白脆弱，如谪落凡间的仙子，如晶莹剔透的琉璃，又好像被人遗弃的孩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觉得。可当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她，抚上她滚烫的额头，匆忙扶抱起她的时候，听着她昏迷中一声声如发自灵魂的呼唤，小孩子般脆弱而倔强，那迷蒙的眸子欣喜而小心地望着我，似怕被我遗弃，我忍不住有些愤怒，对她口中呼唤着的那个“沧海”。

　　如若不是曾对她弃之不顾，这仙子般的女孩儿怎会有如此紧张渴望而又小心翼翼的眼神？

　　或许，她触动了我心中深藏的痛？

　　我将她抱回居所，尽量轻柔地安置在床上，就要去煎药。她这是先天不足留下的宿疾，累积而发，来势猛烈，还是尽快调理的好。

　　只是，她的手紧攥着我的衣襟，尽管病中，却使出所有的气力，而且害怕得哭出来，哀求着：“呜……别走！别走……求你别走……”

　　我只好俯下身来，轻握着她的手出声安慰，在她泪如泉涌的时候妥协了。先喂她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哄她入睡。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就好像我会在她闭上眼的时候跑掉。我怜惜地轻抚她脸颊，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却像是受了许多的苦……

　　我唱歌哄她睡觉，她却嚷着要听《野有蔓草》。

　　这是《诗》的一首，我知道，可是要怎么唱？

　　不等我迟疑，她已经轻轻唱起：“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曲子悠扬喜悦，缱绻隽永，她的歌声却飘渺迷离，带着浓浓的思慕和深深的孤寂。

　　我跟着她哼唱，只因为不忍她一个人唱这欢欣喜悦的歌。

　　趁她睡着了，仔细打量她的容颜。肌肤胜雪，青丝如墨。秀眉微扬带着一丝傲气，轻蹙着似诉说不为人知的痛苦与倔强。睫毛浓密纤长，掩着美目不让探知。葱鼻秀挺，樱唇微张。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显得脆弱而倔强，惹人怜惜。

　　我到厨下熬了白粥和汤药。想了想，又回到她床边守着，怕她夜半醒来，会因独自一人而哭泣。

　　后来不小心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她已睁开眼睛，正安静地观察着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沧海中最清澈的一道波痕，如天明时最耀眼的一缕晨光，仿佛沧桑后的淡漠，激烈过的清冷，那么深邃睿智，可以摄魂夺魄，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够拥有。

　　可是渐渐地，看着我，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荡起了涟漪，柔软下来。不知为什么，我有丝不自在，忙借着端粥端药躲离了她的视线。

　　她乖巧地任我喂她喝粥吃药。暖暖的阳光洒落窗台，我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忍不住，想告诉她我的名字。

　　“是《灵枢》的灵，《素问》的素吗？”她盯着醍醐香问。能做出这样的联想，是懂医术的人吧，却不懂得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当初我追随大哥左右，在江湖上也算有名。猜出我的名字，却又不再追问，是不知道，不在意还是体贴？

　　除却巫山不是云，巫行云，真是傲气的名字。

　　她小狗般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只为了一个称呼，我怎能铁石心肠地不同意？况且不知为什么，我也忍不住想和她亲近。

　　她那仿佛豁出去了的定定的目光里藏着痛苦与孤寂，还有一丝祈求，我不忍放她一人在内室，于是端了粥来在这里喝，陪着她。

　　行云呆呆的样子真可爱呢。

　　行云不相信人，生病了不找人治病，却往荒林野地里跑。在世上也是孑然一身了，同我一样。那个“沧海”呢，是她的什么人？

　　她说起弹琴，神情自豪而怀念，还有些凄苦。

　　我于凌晨直奔市集，挑了张最好的琴买下来。可惜镇小货陋，怕是入不了行云的眼。

　　幸好行云没说什么，一上午就摆弄这张琴，调弦后弹了一曲《静女》。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行云，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答谢我吗，尽管我不是你曲中的美人？

　　行云说，这张琴叫“问枢”，《素问》的问，《灵枢》的枢。

　　行云很喜欢我做得饭菜，让我想起初遇大哥时，他吃了我满满四大碗白米饭，将三菜一汤吃得尽是碗底朝天。可惜如今再不能相见。

　　行云说要做饭给我吃，我看她衣饰虽简单却尊贵，十指晶莹如玉，一点都不像会做家事的人，有些诧异。

　　而且她居然认识七心海棠，并且知道培植方法，于医术毒术也必然精通。什么师门能教出如此惊才绝艳的弟子？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

　　我告诉了她我的全名，想了想，还是要求她：“在旁人跟前，不要提起我的姓氏。”

　　这其实是我的一个心结。我原来不叫灵素的，只是个贫苦人家的女儿。一日被江湖争斗波及，家人全部中毒而死。只有我被路过的无嗔大师救起。当时神智混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师傅在附近询问多时，才知道我姓程，名字却无论如何问不出了。师傅收我为徒后，为我取名“灵素”。空学了一身可惊可怖的本事，却无法报仇。那些江湖末流混混们，早不知死在哪里了。

　　每次听别人道我的姓氏，心中总有些惭愧。所以遇到我相信的人，总忍不住想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我也知道这要求莫名其妙又没有意义，渐渐地不再提及了。可是对着行云，我有些任性。

　　“我会谨记。”行云认真地保证着，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令我惊讶而感动。

　　从不曾有人如此重视我，就连师傅和大哥也没有。

　　我跟她讲我的身世和师门，她认真关切地听着，让我觉得心口暖暖的。

　　她讲起自己的师兄和两个师妹，神情有些倦怠。没有提那个“沧海”。

　　她想在我这儿多住些时候，我有些高兴。

　　行云医术卓绝，用毒也相当高明，许多失传的技术和药方毒方都知道，却对新产生的东西不太了解。我自幼研习医毒，师傅只是传授，让我自己摸索，师兄师姊们纷争不休，后来江湖闯荡，除师叔石万嗔外，几可称雄武林。从没有人与我一起切磋研究。那时只觉得有些孤独。原来我早盼望着能有这样一个人吗？

　　我拿出《药王神篇》与她一起参详，她说会带我去看她师门的藏书阁。我知道她师门藏书浩如烟海，许多在当世已是孤本，忍不住兴奋起来。

　　可是，身缠剧毒，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了。

　　行云做的饭菜如她的人一样清冷，就像谪降人间的仙子，随时会飘然而去，让我有些心慌。

　　我有些喜欢这样的日子，有人陪我晒药炼毒，做饭洗碗，散步练功，有人弹琴给我听，教我学琴……

　　我有些舍不得你离开了，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