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记》INMIND

7、C7

　　二宫和也前一天早早睡下，第二天醒得竟比凌晨四点五十的闹钟还早。
　　拉开窗帘，大野智的洋食屋就在对面转角，这会儿还垂着帘子。
　　二宫和也几步奔进浴室洗漱，哼着第一次领到稿酬时的小曲，对着镜子左右转动下巴检查胡渣和痘痘，发现黑眼圈褪了不少，满意地抹上醒肤露，把刘海撸顺归到一侧，穿鞋出门。

　　洋食屋的门没有上锁，二宫和也道了声早却不见大野智身影。
　　流理台上铺着满满当当一堆蔬菜，地上还有个水盆，凑近看里面是些蛤蜊，一个个微开壳子吐息着。
　　“早啊，二宫君。”
　　门铃轻响，二宫和也抬头就见大野智手捧一大束紫罗兰的模样，恰好他今天也穿了一件浅紫色的薄棉开衫——
　　相得益彰的美丽。

　　“刚刚去雅纪家的花店买花，相叶妈妈一定要我多带走一些。”大野智给每桌的小瓷瓶插上一支，剩下的分成三束，一束用里间闲置的大水杯装起来，“二宫君带一束回去吧。”说着把分给二宫和也的那束用窗口的琉璃花瓶装起来，带着剩下那束上了楼。
　　二宫和也对花没有太多研究，纯粹出于某种爱屋及乌，伸手拨弄几下窗边的花骨朵，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拍照。

　　“二宫君最近还有写小说么？”
　　大野智下楼后从走廊的挂钩上取来自己和相叶雅纪的围兜，帮二宫和也系上。
　　“正在构思一部。”
　　二宫和也看着对方娴熟地反手在腰后打结，认真讲解今天提供的三明治的做法，例汤所需食材的处理方法，服务客人餐前餐后的种种细节，他看着那张唇在眼前开开合合，他看着那双眼中清澈而温柔的波光，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要分神，不要胡思乱想。
　　事实是他比相叶雅纪上手快太多。
　　无论是处理食材的手法、速度，还是作为服务员的热情体贴、察言观色，二宫和也都堪称专业。
　　来洋食屋吃饭的基本都是镇子上的老顾客，大家好奇地打量着屋内年轻的新面孔，偶尔会有年轻的女孩子在结账时鼓起勇气与收银台后的二宫和也搭话两句。

　　“二宫君很受欢迎呢。”
　　午后一点两人渐渐能歇下来聊聊天，大野智接过二宫和也递来的食材小心地就着锅边用木铲滑入汤锅，盖上玻璃盖，把预先舀出的一碗递给他，“饿了吧，先喝点汤。”
　　传递间十指相触，暖暖地，在二宫和也的心底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老师，”他用调羹挑起一块豆腐送入嘴里，继续早上的话题，“你看过我的小说吧？”
　　“恩，读过几篇，”
　　大野智擦擦手，拿起一小片面包边角料塞入嘴里，“虽然你总是用不同的笔名投在不同的杂志上，但行文风格和反转的结局其实不难认。”
　　期间又有位短发女生进到店里，身上穿着迷彩绿的围兜，印着SUNNY音像店的LOGO字样，刚进门就颇为惊讶地四下张望：“咦？雅纪今天请假么？”
　　二宫和也引她在窗边的位置坐下，等她摘下耳塞后递上毛巾和柠檬水，简单解释了下相叶雅纪的情况，发现女生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只得停顿一下继续，“这是今天的菜单。”
　　“你是谁？”女生的兴趣完全不在食物上，一双眼睛纯净到透明，“啊你就是那个刚搬来的‘小个子作家’？”她像个侦探一样推敲着二宫和也复杂变化的表情，兴奋地拍了拍手心，“猜对了？哈哈，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高中生一样可爱的作家先生’！”
　　“咳咳……”二宫和也终于没忍住尴尬，干咳两声打断她：“请您先点单，我们今天提供的例汤还需要煮一会儿。”说完偷偷回头向大野智求救，没想到后者正颇有兴趣地隔岸观火，完全没有英雄救美的意思。
　　“哦，我要佛卡夏面包做的奶油鸡肉沙拉三明治。”
　　女生似乎还不肯轻易放过他，在他转身前扯住他的衣角，“小智已经听到了，你不用过去啦，现在都一点半了，我肯定是你们最后一个客人，陪我聊会儿天吧，好不好？”
　　二宫和也看看窗外行人寥寥的街道，又看了眼案板后假装忙碌的大野智，没法推辞，只得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其实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他很乐于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与事，它们都是他珍贵的素材，激发他新的灵感，只是当这些素材耽误到他与恋慕对象单独相处的时间甚至严重地破坏到他在恋慕对象眼中的形象时，就例外了。
　　比如此刻面前的堀北真希。
　　这个天使外貌的姑娘，实在是有太多问不完的问题。

　　“那如果写到一些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呢？你也用想象的么？”她咬了一口三明治里的沙拉，像条用腮咀嚼的金鱼，“比如，和男人谈恋爱？接吻？□□？”
　　这次换二宫和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了。
　　“我是说同性恋小说。”姑娘怕他不明白，细心地又做了个注解。
　　“我知道。”二宫和也摸摸额上爆出的青筋，用余光瞄了眼流理台，发现大野智进了里间，可能正在清点食材的数量。
　　“会用男女间的恋爱经历简单套用么？”
　　“不会。”
　　他忽然收起不耐烦的表情，双手交叉环绕胸前——这是他放松身体时的习惯动作，“没有感悟过的东西，写出来也只是些华丽而脆弱的外壳，经不起推敲。”顿了顿，他向堀北真希的方向前倾，好像是要分享什么秘密，堀北立即隔着桌子也朝他凑近过来。
　　“文字可以修改，经历可以创造。”
　　他用力嗅嗅桌上那株紫罗兰，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很多事你不想也不能贸然去做，比如疾病和死亡，那就去观察。”
　　二宫和也撤回身子窝进椅背，恢复正常聊天的音量，神情慵懒而惬意，“所谓作家，不过是些生活的窥探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在堀北真希消化这番话的空隙里，他望住窗边那抹紫色——
　　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美丽而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