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阿念Aurora

4、四

　　秋分糕上淋了厚厚一层蜂蜜，腻的芷雪直皱眉，玉容道长倒是很享受这种甜腻的味道，茶水放在一旁一动不动。
　　“我以为道长不喜欢这样甜腻的东西，我记得前些天的炸火晶柿子你并没有碰。”
　　“想起一个人罢了，她从前喜欢。”玉容道长放下糕点，芷雪看见她腕上的白玉镯，“见到你我总想起她，当初她在燕晰楼栏杆上舞剑，砍断的花枝差点划破我的脸。”
　　玉容道长长了张花容月貌的脸，如果真的划破了那可太可惜了。
　　“不过你也没那么像她，她是仙山上长大的，拜于仙人门下十多年都没磨灭她那股劲。”轻幽幽的叹了口气，那样甜的蜜也没了滋味，“我不过才三年就已经看淡万物了，再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我。”
　　只是这辈子再无可能相见，只望日后的轮回能有一面之缘，哪怕只是一缕残魂。
　　秋分糕很快就换成了当归羊肉汤，安夫人又喊她去看了几次红梅。她裹紧红缎子斗篷，笑着听安夫人和安四姑娘品梅——顾子朝离开这几个月她已经可以收放自如的同这些世家夫人谈论那些她从不感兴趣甚至厌恶的事了。
　　安夫人和安玉嬛（xuan）正聊得愉悦就听见下人报胡姨娘来请安。
　　这胡姨娘是安右丞前些日子纳的妾，青春靓丽。安夫人不愿意见她，见这些年轻貌美的姨娘总会让她对着自己开始发白的头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只是面上不显，每日仔细梳妆，人前还是端庄大气的安夫人。
　　想到这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因风寒而精神不振的养女，想着等顾将军回来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还有多久琴瑟和鸣的日子，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貌的女子和变心的男子，到时候、、、、、、
　　安夫人不忍再想，心里叹气。
　　只是他们没有等到顾子朝归来，战报一封接一封的送进京城，皇上派了沈明成上前线，又接了芷雪入宫长住。离开顾府的那一日又下起了大雪，比往日都冷，她看了眼紧闭的府门想着：如果顾子朝死了，她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吧。
　　西衡细作和乌仁图娅里应外合夜袭陈营，他杀了广威将军朝鲁，却因茶水中的药而战败，被虏。
　　宁寿宫的宫门紧闭，太后和后妃念经祈祷的声音并不能被一堵墙挡住，梓蔷安慰她，说等开春就好了，开春将军就能回来了。她只笑笑，又舞起剑来。
　　她知道，怕是等不到开春了。
　　这些日子宫里死了一个嫔，听说是罪臣之女，在宫中十多年除了一开始受宠后面就因父亲获罪从贵妃降为了嫔，据说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皇上赐她的玉佩，怕还是放不下吧。
　　不过后宫放不下皇帝的人多了去了，他对这个曾经的宠妃之死毫不关心，因着前线之事也并无追封，草草入棺下葬，只她住过的宫殿挂了几日白绸。芷雪去看过，满目的白，宫女太监都因前主子温柔和善而跪在灵前痛哭，哭的她头疼。
　　是的，哭的她头疼。
　　她的手指划过顾子朝冰凉的脸庞，她从不知道这个人还可以这么冷，冷的让她心生恐惧。
　　他是自杀，死在西衡的牢里。那九公主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嫁给他，他就在前一天夜里用从看守身上顺来的匕首自尽了，在那之前的每一天他都承受着酷刑，从未开口泄露一句机密。
　　可笑的是，这边他气还没断，那边沈明成已经打进西衡皇城了。
　　“你白死了顾子朝。”沈明成目瞪口呆的看着芷雪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样的话，怀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面对这样的指责，芷雪只是默不作声的握紧了一朵早已干枯的蔷薇，那是顾子朝临走前从她发间顺的：“昔日丽妃卖花讨武帝一笑，今日我买下这蔷薇，愿夫人日后再无烦恼。”
　　事情处理的很快，西衡皇储求和，愿每年上贡五十万岁币；乌仁图娅被押送京城，不用等来年秋日，现在便斩首；顾子朝被追赠奉国将军，同他的师父龙虎将军夏言瑾同葬八苦山。做完这些，这漫长的冬日竟还没过去。
　　至于芷雪，皇上加封她为嘉和郡主，并从皇室宗亲中挑选出一名庶子过继给她。她接受了前者，婉拒了后者，在那年冬日的最后一场雪中去了八苦山。
　　她记得几月前的装束——缕金百蝶穿花真红长裙、金嵌青石寿字玉簪，那双剑作为嫁妆被她带进顾府，现在在她手里。
　　天晓得这八苦山为何也种着红梅。芷雪手持双剑，于雪地起舞。
　　她的双亲是户部尚书府的家生子，在她三岁时就因病双双去世，她被府上一舞姬收养，成了小舞姬。她生的和她那早死的娘一样好看，小时候不显，长大后却越来越招后院那几个年老色衰的姨娘恨了，找着由头要罚她，次次都被养母顶了下来。养母总是告诉她要讨后院几位的欢心，甚至病倒在床上弥留之际也拉着她的手这么嘱咐。
　　可她依旧是对所有人都不冷不热的样子，便是责罚她也面不改色，最后她成了尚书府最好看也最招人恨的的舞姬，这也引来了户部尚书的注意。
　　其实在遇到顾子朝的那一天户部尚书是想要纳她为妾的。只这傻子看她看的太出神，才让她能够逃出尚书府。
　　顾子朝是个很好的人，他从不逼迫她什么，哪怕她的身契就在顾府，凡是他还是会多嘴问句“你愿不愿”。
　　芷雪觉得，此后她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人了。
　　剑刃划破脖颈——疼，真的很疼。随着血液不断流出，她再也站不稳，摔倒在雪地，触手可及的是顾子朝的墓碑。
　　她用尽力气的触碰墓碑上冰冷的刻字，忽的笑了。
　　顾子朝，来年盛夏蔷薇开时，你我或许还能见面。
　　只我不想再怕冬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