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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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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通四年,宫里传了旨意,让靖安侯府的二小姐入宫与皇后姊姊相见。
宫墙巍峨,华丽而心碎,那位与如今的宣德帝少年夫妻的安皇后,在昭通二年生子难产后已是羸弱之躯,靖安侯府内人心惶惶,素辛承旨进宫之时,宫外的桃花正盛,灼灼其华,耀人眼目。
夜色已沉,一辆小轿从大明宫的华辰门悄悄抬进,远看只寥寥几人,步行在旁的丫头脚步飞快,绞着手对着软轿里的人说话。
“主子姑娘,您仔细收着点泪,宫里头最见不得这个。”
素辛怎么也听不进去,俩只眼睛肿肿的,用帕子拭去泪水。
安皇后缠绵病榻两年,此次进宫,应是姐妹俩最后一次相见。
景仁宫内的人得了通传,宫女青莲跪在榻前,声音急促而心碎。
“娘娘,靖安侯府的人来了。”
那女子靠在床榻,不过二十几的年岁,青丝也已染白,睁开虚弱的眼皮,双手交握,平静中微微颤抖的嘴唇滑了泪下来。
“小姐,二小姐来了,您的亲妹妹。”
江嬷嬷扶着她撑起身子,这是大晋皇后的威严,如今连这威严她也撑不起来。
远处一席青色衣裙,步伐沉重而快,行至人前,还未看见榻上的人,便俯首在地。
“臣女素辛,拜见安皇后。”
这是姐姐的体面,素辛知道,即使在病榻,她也得顾着皇后的体面,可是她心里已经在颤,恨不得马上上前抱住那副弱不禁风的身体,她的胞姐,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已是春天,这景仁宫却出奇的冷,寂静幽暗,烛火寥寥,她抬了头,撩起衣裙跪着走进,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她的头上,黑发上没有半分簪子的痕迹,那只手替她平整碎发,温暖又悲凉。
“素辛,姐姐终是见你了。”
女儿心性,素辛早已含泪,握着安皇后的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明明,明明姊姊现在是好的,为何会通传人已经…
“姊姊吉人天相,自是受长生天庇佑,相信一定能逢凶化吉。”
安皇后的眼中生凉,她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这身体已无回天之力,含泪笑着,握紧素辛的手。
“额娘早去,我也无子嗣傍身,如今最牵挂的还是你这一个妹妹,终究是空了靖安侯府盼着的富贵。”
“姊姊?”素辛眼中热泪已迎目而下,面颊苍凉,身子隐隐在颤。
“姊姊的身体姊姊知道,两年药石无医,只是拖着岁月罢,这景仁宫看似无人,实则处处是人,她们都盯着盼着,盼着我过气!大晋国始终会有皇后。”
“江嬷嬷?我有话对素辛说,你退下吧。”
大殿之内,纱影重动,安皇后靠在妹妹肩头,身形消瘦早无气力,白发淌在这张尚存姿色的脸上,异常无比,素辛盯着红鸳鸯的被子,觉得甚是碍眼,眼中生了沙子,无法控制。
身前的人呼吸浅浅,嘴角微微勾起,泪珠滑落,仿佛是在述说某种痛苦。
“素辛,姐姐的这富贵艰险无比,如果有一天,靖安侯府的人送你入宫,姊姊实在不愿见你受宫中之苦,天子脚下,自是冷淡无比,你期盼的静好岁月终会毁掉。”
“姊姊,姊姊你别再说了,素辛知道。”身前的人嘴角流了点血,那点血红在惨白的脸上泛开,素辛用手帕擦着,却又源源不断,她哭个不停,却被安皇后安抚住。
“无碍,姊姊不愿你受苦,可靖安侯府盼不到姊姊的富贵,自是要盼着你的富贵,姊姊要在走前给你寻一道旨意,你莫要怪姊姊。”
“素辛不愿入宫,巍峨宫墙,锁住了姐姐的愁,素辛不愿步入后尘,只是姊姊,我不愿见你死!”
安皇后笑了笑,捏着她手上的玉镯子,似是定了心,唤她道:“请青莲去唤皇上吧,姊姊撑不住了。”
宫内太监通传,各处点上了灯,各宫妃嫔贵人列位景仁宫外,听着里边的动静。
安皇后早已吐血不止,素辛拿帕子按不住,只能用手轻轻擦着,姊姊说过,她最怕血了。
玄色衣袍的帝王迈着步子走进,似乎是对这位少年夫妻的皇后充满怜悯,眸光微微闪动,终是不见情绪。
他唤。
“皇后,朕来了。”
安皇后搭了一只手在宣德帝的手臂,眸光却是出奇的坚定。
“妾身见到皇上,死而无憾,妾身不过四载皇后,负了皇上的恩情,妾身自是有罪在身,妾身入定之前,想求一道旨意,求皇上怜悯妾身。”
即使是死前,姊姊也保留着皇后的体面,她哭的没力,只留哽咽,她不知道那道旨意姊姊为何执意要求,这位帝王,眼中柔和,应了一声,安皇后不知为何欢喜,笑着哭,握紧身后人的手。
道。
“妾身的妹妹素辛,在妾身入定大丧之后,前往寒山寺为妾诵经祈祷,两年为期,烦请皇上届时为她赐婚。”
她终是知道了姊姊的用意,她要她不再入宫,不能入宫,等二十二岁已到,便不能采选,靖安侯府再也寻不到希望送她入宫争宠。
宣德帝看了一眼安皇后身后的那名女子,双眼通红,面颊因泪斑驳,在血色里双手通红,身子发抖,他亦掩不过胸中对这位皇后的卑怜,一俱成全。
就在那一刹那,珠线已断,安皇后生命的最后那点牵绊也没了,口中血色终是淹没了衣裙,头朝一侧倾去,握紧素辛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慢慢转松。
“姊姊!”
素辛贴紧安皇后的身子,不料那身子竟越发冰凉,宣德帝手中一紧,大吼道:“太医!”
门外听见动静,命妇妃嫔太监宫女一应跪下,似是知道了结局。
明德四年三月中,天蒙蒙亮时,安皇后断了气。
太监领着各宫妃嫔命妇跪哭,天色初晓,素辛抱着姊姊不愿松手,皇后薨逝的消息传遍东西六宫,谥号孝康皇后。
大晋朝皇后已去,宣德帝辍朝五日,服缟素,日行三奠,内外大臣会集,服布素,朝夕哭临三日。
百日丧祭,大明宫内哭声一片,宫墙挡住了愁和怨,等过了百日,莫不是一样祥和。
素辛只见了姊姊最后一面。
那一面却定了她的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