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夜晚来》良药甜口

4、都是夜归人

　　听过我的名字后，很多人都会对我的姓氏产生兴趣，毕竟“昀”字实在不是一个常用的姓氏。在这里我得坦白，我的家族本来也并不姓“昀”。当初我阿爷被授命建立朗夜镇时，除却镇长的职务外，这个姓氏也跟随着一同赏赐下来。昀，乃日光也，我想这大抵是天子对我阿爷一生光明磊落，最高程度的褒扬吧。
　　并未我妄自尊大，在这座小镇里，我们昀氏一族，倒也算得上是如同日光一般的存在。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真心实意的信仰并尊敬着这座小镇的领袖。
　　小时候被家里长辈强迫着做学问的时候，曾拜读过一篇著作，其名《桃花源记》。未论及作者生平之前，我曾暗自欢喜在我们这样的镇子里，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文采出众的人。除却地理位置稍有不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此文中种种描述与朗夜镇根本相去无几。后来得知此文不过是一位智者的黄粱一梦时，我气不过就跑去向阿娘声讨此事，“朗夜村虽无避世之意，却行了避世之实，这世间明明就有着这样的世外桃源。”记忆中，阿娘好像是笑了笑，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阿娘劝我放下偏执，夸我学问做得好，都有了自我思辨的能力。我抱着阿娘撒娇，一次要了三块茉莉糕，才勉强平息了怒火。阿娘大概是被我纠缠得烦了，我记得我转身跑开的时候，似乎听到了阿娘若有若无的叹息……
　　朗夜镇里的女孩子们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看到此处，你大概又会有所疑问。为何我要强调吃百家饭的是女孩子，难道这饭男孩子吃不得？那你可真真冤枉了我。说起来也当真是特别，就如同魔咒一般，自我这一代开始镇子里便再也没有男孩子诞生。我也是后来辗转流落他乡之后，才了解到此事的异常。可直到我因为某些变故，而不得不离开朗夜镇之前，都未曾听闻熟识的长辈们针对此事发表过任何担忧。不论这是不是温柔的伪装，他们都曾让我无比深刻的相信，这就是一桩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这些纷繁思绪的困扰，朗夜镇的女孩子们从小到大都无忧无虑，生活的随心且坦荡。
　　不过朗夜镇并非没有男人，我阿爹这一代男丁还是十分兴旺的。搬迁而来的三百多户人家，大多都保持着兄弟四、五人的阵容。原本这可以理解为，需要有足够的劳动力来维持桑植的南部大开发。但根据我懂事以来的观察，事实上，在镇子里主持家业，照料农桑的全部都是各家的女主人。除了我阿爹身为镇长，需要长期镇守于镇政堂之外，朗夜镇的男人们集体供职于一处神秘的组织。但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对于他们所从事的神秘事业，实在不抱有任何探究精神。我只知道除了我阿爹以外，我所有的叔叔、伯伯们每一天都需要早出晚归。往往是午夜时分归家，日出之前便已不见了踪迹。那时候，有年纪小的孩子，一度以为朗夜镇的孩子们都没有阿爹。毕竟除了我之外，大家平日里都只是跟各自的阿娘朝夕相对。
　　提到朗夜镇男人们的生活作息，一个无法避免的话题便是朗夜镇的夜集。“夜集”顾名思义就是夜间开放的集市。这样的聚会对于夜晚实行宵禁的桑植国来说，可是会被就地正法的大罪。但所谓“天高皇帝远”，在朗夜镇这样遗世独立的地方，不遵守宵禁当然不会以罪论处。好吧，这仅仅只是一句玩笑话。在朗夜镇这样受天子直辖的地方，想要设集开市，自然更是要得到上头的许可。想当初，我阿爷将开设夜集的想法奏请圣上，可是等待了足足半载有余才得到肯定的答复。于此同时，圣上也下达了一系列严格的规章制度。
　　夜集设在平日里便作商用的千灯街上，自子时起至丑时结束。这个时辰刚好是各位叔叔伯伯们放工回来的时间。于是子时一过，不计其数的人们仿佛自夜晚而生，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地集结于此。集市大多是以吃食为主，也有少数几个摊位供应一些生活必需品。聚集在这里的客人们，一部分是白日里外出辛勤劳作的各位叔叔伯伯，另一部分则是外乡人。有件事情，说来也奇怪，我们镇子上生活的人，都是打从一开始就跟随着我阿爷一同来到此处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这么多年间几乎未曾接纳过其他人在此安家落户。并且我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按理来说，即便有夜市，也不该有生面孔出现于此。不过这些问题，在我突遇变故以前，却是全然没有在意过的。毕竟这些外乡人，都是我们镇中人的旧相识。他们与我们的长辈们过从甚密，待我们这些小辈也都亲切和善。他们就如同我们的亲朋邻里，陪伴我们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短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