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寻常城往事 ...
-
有道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但在一派繁华的寻常城内,却没有士兵。
这段历史发生的时候,我还处于胚芽的状态,静默的等待着有人为我点燃□□。
当我存在的欲望被成全,并逐渐进化到需要世间万物给予答案的年纪时,我曾向家中长辈们讨教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寻常城里没有士兵?”
对于此事,家中长辈们的态度算不得讳莫如深,但也绝对够得上“言辞闪烁”“避重就轻”。尽管如此我还是在街头巷尾的闲谈杂论中,还原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
大抵是这样的,我所生活的这个国度,世人称之为桑植国,寻常城是本国的国都。事实上,不单单是寻常城,整个桑植都不存在军队。
桑植国的边境素来不安宁,尤其是与柴桑国为邻的部分。因为字面上只有一字之别的这两个国家,所处境遇却全然不同。桑植境内有一条河流,名为云中河。它源自南部的巫溪,过桐丘而下贯穿全境。桑植得益于此,全境半数以上的地区可事农桑。百姓丰衣足食,生活祥和安宁。而柴桑国便没有这么走运了,河流到达桑植北部后就开始显得后继无力,在勉强越过边界进入柴桑境内不久后便戛然而止。生活物资的长期匮乏,导致柴桑一直以来内部冲突不断,各个部族为了争夺生存所必须的水源而大动干戈。对外更是频频挑起战争,以桑植边境区域的闻喜镇为主,三不五时便会受到来自于柴桑国的侵犯和骚扰。
直到百年间柴桑境内有一支家族崛起,彻底改写了两国的命运。这支家族姓难。难氏一族以武力见长,族中成员,不分男女老幼,皆可提枪上马,战场对敌。原本这样的家族在柴桑境内也并非罕见,但唯一与别家不同的是,难氏中有一支特殊的分支。据传难氏的先祖,曾派遣众人前往北海寻找水源,途中遇到一只神鸟拦路,其未生面目,有四对足六双翅,周身被火焰所包围。此鸟为害人间长达数年,周遭百姓苦不堪言,且其生性凶残,人们自发组织了数次讨伐都伤亡惨重。原本难氏众人此行该是凶多吉少,未曾料想却因祸得福。难氏先祖为了对付神鸟,做了无数种尝试,却迟迟不得法门。直到族中一机敏之人发现,神鸟对音律有着不同寻常的反应,便组织众人以歌舞献之,博得神鸟欢心,为他们换取到了一条生路,并获得了神鸟赏赐灵羽一根。归家后,此人将所得灵羽制成丹药,服用之后得道升天。自此,他的后人之中,每一辈都会有一人继承神鸟的祝福,人们称之为“红祝之术”。身怀红祝之人,均需遵循祖训,对身怀异术之事缄口不言。只在族人遭遇劫难之时,暗中相助。绝不可参与纷争,掌控天下之事。难家先祖虽有未雨绸缪之心,但终究高看了人性。
最后一位继承红祝之术的人,名唤澶渊。此人初生之时,柴桑国天降异象,一日之中天地一色,无白昼,无黄昏,无艳阳,无星光,万物皆不可见,世界混沌一片。无人知晓澶渊何时降生,但围观到初生婴儿的人们,都绝对无法忘记当时所看到的情景。那简直无法称之为婴儿,因为那个小小的肉球无耳无眼无鼻无口,只能从胡乱摆动的四肢中分辨出,他大抵是在对自己的降生感到欣喜。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的母亲当即晕死过去,他的祖父倚仗叹息,祖母哭天喊地。后来是他的父亲,在混乱中作了一个狠心的决定。他要在其他人得知消息之前,消灭掉这个孩子。却未料到,在他的手试图接触肉团的那一刹那,肉团周身燃起熊熊火焰,将其牢牢护在中心。此火可摧毁万物,刀枪棍棒一应俱毁,不得近身。火焰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待户外异象散去的时候,火焰才燃烧殆尽。也是在这个时候,人们发现,那个令人恐惧的小小肉球,此时已经长出了眼鼻口耳,与其他婴儿一般无二。澶渊诞生的故事不胫而走,使得他自小便不得不接受人们的过分关注。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他身怀红祝之术的事情最终没能够成为秘密。
临近澶渊而立之年,时任难氏一族族长的难平舒,敲开了他的家门。此时柴桑国内,各方势力之间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人们围绕水源所掀起的争斗,不足三日便会进行一场。难平舒认为如此徒增内耗,只会加速柴桑的倾覆,不如将祸水东引,从而彻底统一各部势力。但如果只凭借传统的战争手段,很难达成他的设想,所以他希望请得澶渊出山,助自己一臂之力。出乎他的意料,澶渊几乎不曾犹豫,便应承了他的请求。人们不知道的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澶渊,事实上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不同于以往那些身怀红祝之人,他的血液中流淌着残忍和征服的欲望,因此他与难平舒达成共识后所参与的每一场战役都以血腥的胜利而告终。
得到澶渊的帮助而崛起的难氏一族,逐渐成为了柴桑国的领袖。难平舒顺利引导众人将矛头指向富庶的桑植,当人们在这件事情上逐渐达成共识,柴桑长达百年的争斗也开始渐渐归于平息。自柴桑内部逐渐整合起来,并成长到足以与桑植抗衡之日起,两国之间便开始更加频繁地掀起战争。虽然柴桑士兵茹毛饮血,骁勇善战,并有红祝之术从旁辅助,但事实上在两军对垒中,柴桑从未取得过什么令人惊喜的胜利。原因在于,桑植的开国领袖太先首崇尚以武治国,擅研奇谋妙计,亲手创建的“霈家军”,行军作战能力超群,因此太先首时期两国在战场上可谓是平分秋色。
长久以来柴桑觊觎之心不死,太先首辞世,先首安继位九年后,澶渊再一次以血腥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彼时他已经成为柴桑国的大巫祝。他以一城百姓从容赴死为代价,血祭邪神,从流鬼洲引来一条河流。又以体内全部血液为引,施法诅咒,换得桑植三年不雨不雪毒日头。他死后,世间再无红祝之人,整个桑植为他陪葬。寥寥数月间桑植国万亩良田化为腐朽,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柴桑在此期间迅速扩张,桑植北部边境几乎全线失守,霈家军将士临危受命,大多是有去无还。先首安仁慈,不忍见苍生涂炭,也为了保存霈家军最后的火种,自愿前往柴桑为质,换取桑植三年休养生息。柴桑长久以来,杀伐不断,积贫积弱,对于此事也是乐见其成。
奈何红祝之术授之于天,非蝼蚁之力能够化解。三年后桑植颓势未减,先首安卧薪尝胆,却仍然未使桑植摆脱大厦将倾的困局。雪上加霜的是,柴桑忌惮先首安的军事能力,在先首安归国途中进行刺杀,先首安虽然提前进行了部署,但最终寡不敌众,含恨而终。
随后,太子行唐继位,号和。先首和年少拜别父皇,独守寻常城,饱尝离别之苦。终于盼得三年期满,等到的却是父皇的尸骨。一腔悲愤再难自抑,提枪上马,御驾亲征,为父雪耻,剑指柴桑。经过三年休整,霈家军锐气十足,势不可挡,凡剑指之处,柴桑军节节败退,桑植大有复兴之相。岂料朝中官宦腐朽,奸佞私通外敌,斩断出征将士的粮草补给,霈家军腹背受敌,战况惨烈,几乎全军覆没。先首和雪耻之志坚定,效仿先帝自愿为俘,加之柴桑内耗过剩,吞并之计难以实施,两国便签订契约,承诺在先首和有生之年,不得相互进犯。一纸黑字换得霈家军残存将士重返故土,先首和沦为阶下囚,苦撑十七载之后溘然长逝。
先首和薨逝的消息传回寻常,举国哀痛。因先首和临行前并未指定太子,在先首和之母,当时的先长夫人主持之下,群臣扶嫡长子翟钟吾为帝,称上首捷。先首和身死,与柴桑之约作废。柴桑国国主先首武趁桑植国丧之际率军发动奇袭,桑植措手不及致大片疆土沦陷。后柴桑大军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兵临寻常城下。霈家军据城死守,顽强抗敌,寻常城竟一月屹立不倒。
大抵是两位先皇的境遇令上首捷唏嘘,又或是自小生长环境动荡,致其缺乏应有的担当。正是两军对垒胶着之际,上首捷竟瞒过众人派遣使臣赴敌军营帐,商谈主动投降的细则。谈判秘密进行了三天三夜,结果是除却每年递交大量岁贡之外,还须解散包括霈家军在内的所有武装力量,从此不得设立军队。令柴桑大喜过望的是,面对如此无理的要求上首捷竟丝毫不曾犹豫,便一一应承下来。三日之后,寻常城城门大开,上首捷亲自赴城门迎接柴桑国先首武进入桑植内宫。
时任霈家军主帅霈苍梧知晓其中利害,他穷其一生忠心护主,不忍毕生护佑的疆土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苦劝上首无果后,在大殿前长跪不起。上首捷与柴桑先首武在殿中觥筹交错,对其所言所语充耳不闻。这样的僵持在第四天的深夜里戛然而止,一夜之间霈苍梧连同其麾下将士人间蒸发,此前毫无预兆,此后杳无音讯。此去经年再无人得知他们的踪迹,霈家军彻底成为了桑植的禁忌。
于是,寻常城里再无军队。我无法揣测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但若落实到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二十多年间桑植的繁盛更胜从前,当初灾害所带来的深重苦难,仿佛正在被逐一救赎。我所生活的小镇也因此而平静美好,我顺利的出生,平安的成长。我曾以为以我们的距离,即使洪水奔涌,寻常城沦陷为漩涡,也搅弄不起我这方小小天地的丝毫波澜。却未曾想,我们才处于洪水汹涌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