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川旧事》秋水时雨

1、婚约

　　楚地今年的梅雨季节比往年长了一些，到了终于结束了连绵阴雨的日子，天气就更加闷热了。在这个出梅入夏的时候，荆楚云家收到了一封京中发来的手信，联姻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云家本是书香名门，祖辈同族多进士及第，官至知府翰林者众，天下书生莫不侧目，连京中权贵亦多礼遇有加，享誉一时。然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及至这一辈，本家早已无先辈勤奋好学之风，整日里无所事事，只想做个游手好闲的员外郎，而众多分家也多以务农或做点小买卖为生，适逢朝中选贤用能改制，族中年轻有为者少之又少。
　　然众分家中也有一支独秀，只是这一支早早脱离本家迁至江夏，几乎不与本家往来，外人知之甚少。江夏云家有兄妹二人，长兄云萧勤勉学业，从众多士子中脱颖而出，进士及第，殿前榜眼。就在天下寒门学子多以云萧为榜样勉励自己，梦想有朝一日封侯拜相时，云萧确大出所料的投笔从戎，自请入军中历练，以期戍边御敌。又五年，云霄凭其功绩累迁车骑将军。
　　朝中刚平定东海叛乱没几年，政策多以修养生息为要，是以面对西北长期外族骚乱，朝中多主和。这一年，西北战火重起，朝中依旧想以和亲安抚，但新兴贵族及天下士子多有愤慨，上述力谏迎战，然朝中历经东海一役，兵力不足，西北将士多年以守城为谋，有能攻城将领少，且国库刚安稳下来，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有限的兵力财力支撑下完成攻城收复旧地的魄力。
　　适时云萧请战，愿御敌于外，安定一方，然朝中对新兴的寒门贵子不放心，云霄心志坚定，连日上书。此时，四皇子恒王景昀上书称与云霄之妹一见钟情，愿与云萧结亲。皇帝见恒王浪荡多年，终于有心成家，虽不是迎娶京中贵族不甚满意，但到底有收心立业的意思，也欣然应允。至此婚约已定，皇帝在恒王及其亲近大臣极力主张下，同意出兵，任命云萧为大将军，不日领兵去往西北平息战乱。

　　“你是什么人？”
　　一手捂着胸口狼狈不堪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看着自己脖子一寸之余泛着寒光的剑锋，紧张的瞟了一眼旁边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同伴，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背着月色看不清表情的清瘦身影。上头说让解决个乡下来的小丫头，本想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办完，但主上特意叮嘱做的干净利落点，为了保险起见便多带了两个人，想不到阴沟里翻船，刚刚三个人一同围攻，竟连这丫头的衣服边儿都没挨到，连手里的剑都被她三两下挑飞了，这小丫头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云蘅一脸冷漠的盯着地上一声不吭的黑衣人，看他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也失去了耐心，不再追问，似是自言自语的冷冷开口：“传闻碧华山武艺冠绝天下，为武家之首，自高祖建业以来，深受皇室倚仗，护卫皇城禁地，行事光明正大，想不到今日竟沦落到要趁月黑风高之夜行杀人放火之事的地步了…”
　　黑衣人惊疑的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素未谋面，仅凭刚刚交手的几招就能看出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是什么人？
　　院门口想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云蘅出手如电，一掌打晕了面前的黑衣人。
　　云萧匆匆带人赶了过来，急切的询问云蘅是否受伤，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个人，满心忧虑的让随行的侍卫把人带下去了。自从与恒王以结亲的方式结盟之后，云萧对云蘅进入波云诡谲的皇家即将面临的千万险阻早有所料，但还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名目张胆的杀人放火。景昀答应过会尽全力保护云蘅的安全，既然豁出一切与他结盟，云萧自然是信的过景昀的，只是这京中权力争斗的险恶似乎不是相信就能高枕无忧的。
　　云萧忧心的看着一言不发满脸无所谓的云蘅，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让她进京了。因为一些旧事他们兄妹从少年时代便分开了，偶有见面也是寒暄几句便匆匆告别，可即使相处时间不长，但他还是清楚的知道虽然云蘅心里有很多疑问--关于他和恒王景昀之间的约定、今夜出现的刺客以及即将到来的婚礼，他也明白只要自己不说她是不会主动问的。记忆中那个时常跟在自己后面一边快步小跑一边哭喊着让他等等蹒跚的像个熊一样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姑娘了，与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像并行的是近十年的光阴，即使有书信往来，但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是这最近两个月的相处可以改变的。
　　少年人满腔热血一心奔向远方，几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身边的人情世故，等到历经风霜雨雪想要宽慰旁人冷暖人情，却总是无所适从力不从心。
　　云萧知道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可能轻易毁约让云蘅就此离开。他尽量放平声音让语调显得柔和平稳：“京中重地，权贵云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你即将加入王府，暗中不知道碍了谁的眼，虽然我已与恒王约定好，他会确保你的安全，但你日后自己也要小心提防些。“
　　云蘅心里明白，简短回声：“知道。”
　　云萧也是从很早就离开家求学他乡，个中艰辛旁人难以体会，万般困苦磨砺之后沉淀的稳重睿智还有不善言辞，看到云蘅这沉默寡言的样子他有些无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过两日便是婚期，之后我就要领兵北去，怕是无暇顾及到你了，你安心在王府待着就好，我已经与恒王约定好，三年为期，我领兵归来之后，你是走是留他都不会阻拦。这三年你在王府中的一切他都会安排妥当，有什么事就让阿雪去。”
　　阿雪名路雪，早前随父母流落到京城讨生活，偶然被云萧所救，之后时有照拂，后来青儿在父母故去后为报恩，自愿在云萧府中当个端茶打扫的丫头，云萧常驻军营，不需要随侍的丫头，但见她功夫不错，人也机灵，便让她来照顾云蘅。
　　云蘅明白兄长特意找了个人来照顾自己，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只是相处日短，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恭恭敬敬的感谢反而显得疏离，什么都不说又显得冷莫无情，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说。
　　云萧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逼他，只是叹了口气：“天色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说完转身便往外走。三年，应该很快的吧，到时候得胜归来，我就辞官，带你一起回家。
　　“哥，我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云蘅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那往外走的背影喊了一声。
　　云萧脚步一顿，慢慢回过头，轻轻笑了一下：“嗯。”
　　等到那完全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的时候，云蘅恍惚的靠在一边的石柱上，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口处，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
　　三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