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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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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陇南。
顾离人一身黑袍,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追着一个少女跑。少女躲到哪里她就追到哪里,直到少女忍无可忍,在一处山道里和顾离人“狭路相逢”,撩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少司命顾离人悠闲地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和她淡定地说你是打不过我的,除非你认我当师傅,我会教你如何打架。
十足的流氓痞子。
少女愤怒,自入凡俗,她见过不少登徒浪子,却没见到这样一个强迫别人当他徒弟的,简直闻所未闻!凭着天性,她胡乱地用蛮力攻击,但就如同这怪人所说的一般,她连碰都碰不到怪人的衣衫,更何况要揍他一顿!
“别挣扎了,乖乖当我的徒弟吧,我不但会教你打架,还会教你五行道术,以后你助我斩妖除魔,按照你的天资一定能成为天底下除了我之外最厉害的道姑。”
怪人的声音幽幽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吹乱了少女的发丝,吹红了她的耳垂。
少女浑身一颤,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捏拳朝着声音的方向捶去。
但是却捶了个空。
她转动酸涩的手腕,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飘到稍远处正在看好戏的怪人。
怪人弯弯的眼睛在笑:“师兄有事找我,回头我再找你。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观离宫的少司命,你也可以随时来观离宫找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没好气地回:“我没有名字。”
怪人略一沉吟,望了眼头顶上的晴空万里,笑道:“那便唤你云中君。”
从此她就有了名字,叫做云中君。
十年后,青山镇,湖泊之底。
小画师顾离人黑长的发丝在水中轻轻飘舞,衣袂轻飘,脸上的蜡黄颜料褪去,露出白瓷一样的皮肤,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像是一个随时会死掉的人。
头发丝儿水鬼已然退散,她浑身带着幽幽的白光,不刺眼。
在顾离人的眼前,有个被冰封住的人,隔着冰块,透过崎岖变形的折射,那人的容颜近在眼前,红润有光泽。
顾离人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可触手可及的,却是刺入骨髓的冰冷。
目光偏移,落定在这巨大的冰块的右下方,那里有一丝裂缝,而且看样子正在碎裂,被包裹住的妖气不断外泄,顺着湖水逐渐扩散,看来预料的不错,当年用来镇妖的大阵出了岔子,需要修复。
顾离人没有多少时间了,刚刚为了救陆道人,不得已她动用了残存的道行,师兄宫放铁定就在赶来的路上,她必须趁早离开。
婆娑大咒是顾离人创造的灭妖大咒,以施咒之人的血脉镇压,也要以施行之人的血脉解除。
顾离人心疼地咬开自己的手指头,以血抹在裂缝之上。
可是那裂缝却丝毫没有动静。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顾离人又以血为笔,在冰块上画了符咒,往后退了一点,隔着水闭眼,嘴中念念有词,睁开眼睛的时候,道了一句:“开!”
瞬间冰块炸裂,被封存在里面的人顺着水流漂浮,顾离人朝着她游去,扶住了她的腰身。水中不宜久留,她正要带着人往上游的时候,怀中沉睡的那人徐徐睁开了眼睛,瞧着十年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十年前在见到云中君第一眼的时候,即使是已经见惯了美女的顾离人也不免露出惊艳之色。这少女长得极为明艳,用任何言语都不足够形容。顾离人自小在观离宫长大,跟着师兄师傅见过各式各样的美女,有清丽脱俗的,有洒脱爽朗的,有诗书满腹的,也有大字不识的……
可云中君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特别是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的时候像是警觉狡猾的狐狸;放空无物的时候像是九天下凡不懂世俗的仙女……
她的确有迷惑众生的魅力,而她自己却浑然不察。
作为道门百年难遇的奇才顾离人,她对这样一个少女很有兴趣的原因不在于她的长相,而在于她的潜力,她收徒从来不看身份地位,也不看长相。
顾离人觉得云中君是接替她甚至能够超越她的修为之人,逮到好苗子一定要好好栽培。所以死皮赖脸地追着人家要给人家当师傅。
此时此刻云中君看着顾离人,深如潭水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这凡人在她眼里就像是一条落水狗,平平无奇。
“你是谁?”云中君在水中用口形无声地问。
顾离人的表情很平静,她用手指了指上方,意思是咱俩先上岸再说。
云中君推开她,抓住她的手臂,瞬间提气将人带出了水面,脚尖轻轻落在水面上,悬停在湖的中心,身形飘逸如仙。
她是大妖怪,当然能凭妖力站在水面上,但顾离人却是不能,于是她又噗通一下落了水,呛了水之后浮上水面,抱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云中君的脚。
想起当年自己教她御水道术,眼下恰好掉了个个。
“你是谁?”云中君垂眸再次问,口吻很淡,表情无波无澜,似乎真的不认识她。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抽出自己的脚,因为这人的手好凉。还没等顾离人想好怎么回答,云中君忽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嘴角溢出一丝血来,她用手背慢慢抹掉血迹。
顾离人感觉到了她的异常,以前的云中君兼具金木水火土五行道术,是世间唯一修行了道术也是世间最强大的妖怪,现在她似乎只剩下水之妖力,而且这剩下的妖力也不多。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趁着云中君被封印偷走了她的妖力,唯独只剩下水之妖力还未被盗走,但已经产生了裂缝。
随着妖力被抽取,云中君的记忆也出现了问题,起码她不记得顾离人了。
顾离人的心揪疼了一下。
说起来也是讽刺,自己因为婆娑灭妖大咒的影响正在逐渐丧失记忆,很快就要变成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痴傻之人;而云中君正好相反,她虽暂时丧失了一些记忆,但以后她会逐渐恢复。
云中君最终对顾离人抱着她脚的行为忍无可忍,施行道法用水将顾离人托起,冰凝一样的眸子盯着顾离人,脸极美,但表情极为凉薄:“难道你也想来夺走我的妖力?凡人……”
顾离人又怂又诚恳,就差跪地求饶:“冤枉啊,我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小画师,误入此地,纯属巧合。”
云中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显然不信,她想着要不要干脆杀了这个碍眼的人的时候,却瞥见她领口掉出来的一个册子——《白泽图》。
有些零碎的记忆逐渐浮现,她想起来这图能够识别天下妖精鬼怪,但这图认主,估计只有眼前的人才能使用。在被镇压沉睡的时候,零星能记得几个人靠近自己身边夺取妖力的妖的脸,若要顺利寻回妖力,怕是要靠这人和这图的帮助。
想到此处,云中君杀意顿减,她指端轻轻一动,顾离人重新落水,云中君也不管这人在水里听得见还是听不见:“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随从,我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明白了吗?”
顾离人:“咕咚咕咚咕咚……”
等再次浮上水面,顾离人吸口气将头往下埋,眼见着一个大剑“嗖”地一下飞了过来,从她的头顶上堪堪掠过。
原来是陆道人、凤舟和程未央见到此地变故,更目睹了大妖怪云中君已然现世,不顾安危奋勇向前,准备一拥而上,去救小画师。
云中君略一侧身,看着未动已然避开了飞来的大剑,宽大的衣袂被风带动飘起,猎猎作动。纤细的眉毛微挑,心道居然用这么大的剑当暗器投掷袭击,这些人是傻瓜吗?
陆道人收回大剑,脚上踩着一根几乎没入水中的浮木,立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他此刻想着应该要减肥了。
凤舟和程未央同踩着一快床板,离得更远一些,床板大概是从老婆婆家临时拆出来的。他们自知能力有限,不敢以卵击石,只想划水救回小画师。
于是和陆道人商量好,由他拖着云中君,凤舟和程未央借机捞一捞小画师。
云中君负手在后,一片悠然镇定。
正想着怎么对付这三个傻瓜之时,眼睛一眯,瞧见水面之下有黑色的云团一样的东西在浮动。
这些东西还没走?
云中君嘴角一弯,略施行小术,这水就像有了灵性一般,听话地推着顾离人和她上了岸。
被突然丢下的三个道士面面相觑,难道云中君怕了?
不过他们的幻想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云中君根本不是怕他们,而是懒得理。
等到三个道士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水中的黑团已经包围了他们,是之前遇到的头发丝儿,以及头发丝儿中缠绕的那些道士。
陆道人看见自己面前浮现的陆云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大剑,冲着那头离去的云中君的背影大喊:“云中君,你给我等着!”
云中君应该是耳背,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带着顾离人绕回青山镇,随意找了一间屋子安置顾离人,顺便歇一歇。
和云中君单独相处,顾离人一声不敢吭,大气不敢出,卑微怯懦地像是被山贼抢来的小媳妇。
云中君漠然开口:“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顾离人抿嘴点头。
云中君于是问:“我睡了多久?”
“十年。”
“谁镇压了我?”
“观离宫少司命。”
云中君顿了顿,奇怪,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人。
“你能用白泽图看破妖精鬼怪?”
“嗯。”顾离人点头。
“你是画师?”
顾离人这次用力点点头。
云中君不再连珠炮似地发问,片刻后她说:“我现在记起最后一个见到的妖怪,你听我口述动笔画出它的样子,我们去寻它要回妖力。”
顾离人在墙角找了个木炭当作碳笔,又找了块空白的墙壁,准备在墙上作画。
云中君徐徐说:“一个大圆脸,一双绿豆眼,一张大嘴巴,一个蒜头鼻。”
顾离人悬空拿笔,无从下手。
云中君不耐烦:“你不会画?”
顾离人扶额,这如何能画得出来?不过她也只好按照云中君的要求去画了。云中君对着抽象派的画像琢磨良久,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人脸上还有一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