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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糖块 ...

  •   秋夜冗长,更深夜阑时竟又落起雨来,打落一树金桂,直至天明时方歇。

      这一场秋雨后,整个盛京城仿若一夜之间入了冬,清晨的时候,道旁草木上都积了一层薄霜。

      棠音添了厚衣,裹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斗篷,素日里穿着的绣花鞋也换成了鹿皮小靴,踩在铺了青石的宫道上,轻软无声。

      长亭宫的殿门敞开着,盛安正半蹲在殿门口,侍弄着一些新栽的植株,头也不抬得十分专注。

      直到棠音都走到近前了,绣着芍药花的斗篷边缘都快垂落到草叶上,盛安这才惊觉,慌忙站起身来给她行礼,语声既惊又喜:“沈姑娘,您来了!”

      棠音双手拢着个银手炉,笑着问他:“你在殿门口做什么呢?这样专心。”

      盛安也笑着回道:“回沈姑娘,殿下令奴才去内务府要了些花移种在殿门口。说姑娘您兴许会喜欢。”

      棠音闻言微微一愣,垂目看向殿门处。

      殿门外刚栽上一小列植株,叶片深绿,皆是剑形,在这百草毕落的秋日里,难得的悦目。

      “是君子兰。”棠音眸光微微一亮,旋即却又不无遗憾地轻声叹道:“可今日转凉了,清晨的时候,还结了些薄霜。也不知道这时候移花过来,还能不能养得活了。”

      盛安忙答道:“七殿下吩咐过,说是夜里露重的时候,搬一些炭盆放在一旁暖着,大抵是能活的。”

      自己伤得那么重,却还顾着君子兰能不能成活。

      棠音于心中轻轻叹了一声,轻蹙着秀眉担忧道:“他的伤势可好些了?”

      盛安沉默须臾,面上略显难色,只躬身道:“不如奴才带您进去,您亲自看看吧。”

      棠音今日入宫来,本就是为了探望他的伤势,见荣满这样一说,便也轻轻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内殿,绕过了殿内摆放着的屏风,一眼,便望见了李容徽。

      他半倚在拔步牙床上,长睫密闭。一床团花织锦的厚锦被拥在身上,一直堆叠至领口,更显得面色积霜堆雪般苍白。

      这是还睡着。

      棠音不想惊醒他,便示意盛安先出去了,而自己放轻了步子,双手提着裙裾,小心地蹑足走了过去。

      可即便她连呼吸都放缓了,人还没走到近前,榻上的少年已经睁开了一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冷冷扫向此处。

      那道微寒的视线甫一落到她的身上,却像是被室内融融的炭火烤化了一般,须臾间冰消雪融,眼底沂水春风般覆上暖意。

      但只一瞬,又转为慌乱。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小睡方醒,嗓音里犹带着一丝喑哑。冷白的指尖一抬,便要披衣起身:“是我不好,我本想去庭院里等你,可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你……是不是等很久了?今日里冷了许多,外头风又大……”

      棠音见他的身子一晃,像是虚弱得要栽倒,忙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帮他披上一旁放着的黑狐裘,又将自己捧着的银手炉塞给了他,这才轻声解释:“今日是我来晚了些,也不曾等。刚随着盛安入殿,你便醒来了。”

      她说着,心里不由得泛起些疚意。

      经了昨日之事,她出府的时候愈发谨慎,明明父亲的车辇已去得没影了,但她又硬生生等过了一炷香,才唤了荣满赶车出来。

      虽说这回不曾在路上撞见父亲了,但到底也是耽搁了。

      正当她不安的时候,槅扇轻轻一声响,是盛安自外头进来。

      他手里拿着个木质托盘,盘中放着一碗黑稠的药汁,并一只白瓷小匙。

      “殿下,沈姑娘,药熬好了。”

      棠音下意识地接过了木盘,转手递向李容徽。

      李容徽的眸光轻轻一瞬,继而缓缓抬手来接。

      就在他冷白的指尖刚碰到碗壁的时候,却倏然往回一缩,一双剔羽般的眉旋即蹙紧了,薄唇紧抿,似强忍着痛意。

      “是药碗很烫吗?”棠音轻轻了一愣,试探着伸出指尖,小心地碰了碰碗壁。

      瓷碗似乎是提前在冷水中冻过,碗壁上结了薄薄一层水珠,触手有些湿润,但并不觉得烫人。

      “不烫。”李容徽先她一步开了口,鸦羽般的长睫轻垂着,薄唇上近乎是褪尽了血色:“只是方才的动作扯到了伤口,有些疼,一时间没能忍住。”

      他说着抬起眼来,惶然望向她:“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怎么会?”棠音忙摇头否认了,重新扶着他将身子倚回床头的大迎枕上:“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层。”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托盘里的药碗,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轻声开口:“还是我来吧。”

      棠音说完,将木质托盘搁在了床头的小几上,又搬了张小木凳坐在床前,以小匙舀起了一匙黑稠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下,这才缓缓递到李容徽唇畔。

      李容徽略低下头,将一小匙的药汁尽数喝下。

      看得出,棠音从未这样照顾过人,动作很是生疏不说,就连那递过来的那一小匙汤药也还是略有些烫人的。

      更要紧的是,应该没人告诉过她,药还是放凉了一口气喝了好。

      这样一小匙一小匙的,会很苦。

      可李容徽却没有出言打断她的动作,甚至连眉峰都不曾蹙过一下。

      棠音一匙一匙给他递来,他便一匙一匙用,直到瓷碗见底。

      随着一声瓷碗搁在木盘中清脆的响,棠音甜软的嗓音轻轻响在耳畔。

      “这药是不是很苦?”

      李容徽愣了一瞬,抬起眼时,却见小姑娘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手中轻轻递过来一个包得十分严实的油纸包。

      李容徽遂伸手接过,将油纸包打开。

      只见里头琳琅满目的尽是糖果,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在他掌心里散出诱人的甜香。

      棠音指尖轻划,轻车熟路地为他介绍:“这是枫糖,这是粽子糖,那边浅黄色半透明的,是时兴的桂花糖——”

      她说着抬眸望向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澄澈如洗:“我把糖铺子里所有的糖都给你买了一份,你快选几块,将药的苦味压下去。”

      糖吗?

      他似乎,真的有很久没有吃过糖了。

      尤其是,棠音给的糖。

      李容徽的唇角轻抬,顺手捻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糖块。

      还未放入口中,殿门外却倏然传来一阵嘈杂。

      无数脚步声凌乱响起,似有大队人马,比肩迭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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