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牙映雪白冷月》苏*白

16、第十五章 迷雾重重花不落（六）

　　翻看着那本医书，不知不觉间，入夜已深。凌远轩不愧为雪辰的“白药公子”，漂亮的蝇头小楷，细致入微的归并分类，将晦涩的医理阐述得生动易懂。光是看文字，就让人跃跃欲试，若能辨清各种复杂药类，然后边看书边配药，再来个活生生的病例，那岂不美哉。正想得入神，脑子突然“嗡”了一下，合书起身，才想起还有要事未做。

　　赶到玉蓉轩小侧门的时候，司徒明日那家伙正斜靠在门边，似乎是在假寐。

　　“小心肝儿，你可终于来了，叫奴家等得好辛苦哦。”如果前一秒我还有内疚的话，这一秒就已烟消云散。

　　“有事耽搁了......还有，以后不许这么恶心地叫我，我有名字。”方才走急了，还有一口气没缓过来。

　　“那就‘宝贝儿’吧！”

　　“你......算了，不跟你计较，先办正经事，还不快开门。”

　　“急什么，心肝宝贝儿，奴家这眼皮子正打架呢。”

　　“你......”我忍，我不急，我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来，香一个，门自然就开了。”

　　“你......”我再忍，忍一步海阔天空。“我就不信......”身子靠到了门上，门居然是开的。

　　“你这家伙，存心......”

　　“嘘......”

　　在我还未回神之时，就已被司徒明日揽腰闪身到了外阁。

　　“你......”我腰上他的爪子竟然还不收走，扰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正欲挣脱。

　　“嘘......”又一闪身，眼前出现了一道虚掩着的木门，门内烛火摇曳。

　　“这是......”不待我问完，又一闪身，竟然到了屋内。

　　“师傅，你总算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俊俏丫头摇着可爱的小脑袋走到我们跟前。

　　“这位一定就是梨雪小姐吧，我是小鱼，栖云别院的宋管事，是我外婆。”一张嫩红小口一紧一合，一双美瞳忽闪间洋溢着俏皮之色。

　　“呵呵，原来小鱼生得这般娇俏，给某人当徒弟，实在是可惜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丫头，就喜欢得紧，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竟是难得的亲切与心安，记忆里我应该是没有见过她的，也许，正因为她的母亲是我的乳娘，我们喝过同一个人的奶水，才让我如此暖心吧。可是，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脑子里还有雾水没有清除。

　　“哈哈，就是就是，想我小鱼天下无双，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坏师傅呢，尽让我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大半夜还不让人安生。”说着还不忘用她那双铜铃眼瞪向正在得意的某人。

　　“这可是你自愿的，想我教你功夫，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光是那点学费，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司徒明日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十足一副贪婪样。要是没有小鱼，他怎能留在璟玥山庄。

　　“坏师傅，坏师傅，就知道欺负小鱼，你看小鱼不都给你办妥了么？我表姐都愿意帮忙了，你说我厉不厉害。”小丫头一本正经的看向司徒明日，眼中满是期待。

　　“也就那么回事。”那家伙还真是没良心，可知成长中的花朵都是需要雨露滋润的。小丫头立马撅起了嘴，一脸受伤的表情。

　　“呵呵，小鱼真厉害，想必是你牺牲睡觉的时间，替我们留门，等着我们来吧。那你表姐又是怎么回事？”我一脸温和地看着她轻声道，其实个中缘由我已猜到了十有八九。小丫头立马眉开眼笑，果然是个孩子，那纯真的笑容，如阳光般和煦柔暖，想想，我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还是小姐好，小姐疼小鱼。”说着那双小手已经挽上了我的右臂。“婉夫人的贴身侍女，正是我的远房表姐白莲，她已经答应帮小姐见婉夫人了，此时她正在婉夫人房里守床，等婉夫人睡熟以后，她就会过来，这里就是她的房间，我跟外婆磨了好久，她才答应让我过来住一晚的，我外婆一向不喜欢我姨母，也就顺带看不惯表姐，说她好好的姑娘家不嫁人，硬要跑到府里当丫头，这一当就是八年，现在她都双十了，还没找到个好人家呢。”

　　说到她表姐，那双眸子里隐隐升起了水雾，看来她是很同情这位白莲表姐的。

　　“小鱼，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我长你三岁，不要再叫我小姐，我们姐妹相称，如何？”这样一个可人的丫头，虽然很想将她留在身边，像蓝颜她们一样，可我却不想让她失去那份难得的纯真笑容。

　　“这怎么行，外婆说了，主子是主子，奴才始终是奴才，不成，小姐是主子，小鱼是......”

　　“不许再说了，什么主子奴才，我就是喜欢你，让你当我妹妹，难道你很讨厌我么？”我假意怒道。

　　“不......不.......小鱼不讨厌小姐，喜欢小姐，真的喜欢呢，可是.....”小丫头俏脸微红，一旁的司徒明日，托着下颚，一脸诡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不用再说了，就这么定了，小鱼若是不答应，就是嫌弃我了。”

　　“不......小鱼......是小姐不嫌弃小鱼，小鱼很开心，好，小鱼答应你，以后小姐就是小鱼的亲姐姐。”脑袋突然靠上了我的胳膊，我低头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这孩子，一定是想起她娘亲了，那个我早已模糊了样貌的女人。

　　“好妹妹，待我跟爹爹说明后，你以后就能常来梨香小筑找我玩了。”我撇了一眼身旁的司徒明日，那家伙还是一脸怪笑，不知道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哼，两个无聊的小丫头，什么姐妹不姐妹的，不就是互相利用么，我司徒明日，才不会相信感情这东西，一个字，假。那厢两个丫头相互交好，这厢有人吃不着葡萄狂说酸了。

　　东篱园。书房。

　　凌远轩披着单衣，正伏案写着什么，身旁的元生边打哈欠边磨墨。

　　“元生，困了就去睡吧。”

　　“元生想等主子写完再睡。”

　　不知道为何，一听到少主子的声音，元生的瞌睡虫就全跑了，一直以来，他这位少主子都是少言寡语，但是经常出门，长时间都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这次甚至是大半年。园子里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仆役，下个月初八，少主子就十九了，可连个侍候的女婢都不愿收，更别说像其他府里的公子一样要一两个通房丫头，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替主子揪心。虽然伺候这位主子不累，甚至说是轻松，但他却总觉得主子的背影过于落寞，人也太孤寂，不愿看到主子深夜独自在书房挑灯夜战，于是，他便当起了这个可有可无的磨墨看守之人，偶尔的热茶，糕点，主子的浅笑，都能让他高兴好久。

　　他常常想，如果那位梨雪小姐能一直在主子身边就好，因为从他八岁进府到现在，看到主子笑得最多的时候，就是和那位小姐一起，那也是位天神般的人儿啊，笑起来的样子，胜过那千丛万丛的玉芙蓉。那位小姐称主子为“哥哥”，还是“远轩哥哥”，想着想着，竟然笑出声来。

　　“什么事如此好笑，元生。”清润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没......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东大街礼记的肉丸子，呵呵。”反正我刚才也想到了肉丸子，元生这么安慰自己。

　　“看来是嘴馋了，改天我出去顺道给你带点回来，解解你的馋。”这语气似乎有宠溺，元生顿时心花怒放，打从他伺候少主子起，就一直享受着这本不该属于主仆间的宠溺，他已经很知足了，想想，他家少主待他还真不像主仆，更像，朋友，兄弟？他不敢多想，只要能这样静静守着主子，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主子，元生这下有福了。”笑是打自心间，他是真心想待这位主子好的。

　　即使元生是凌远轩的贴身小侍，只要主子在园子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可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这位主子，喜欢在深夜外出。

　　约莫三盏茶功夫。

　　“莲儿姐姐，你可回来了。”小鱼立马起身迎上。

　　叫白莲的女子，身着素兰色长裙，披着件同素色的外衫，薄施粉黛，头发用一根莲花簪简单的挽起，虽略显单薄，却也秀丽可人。

　　“夫人这才睡下呢。”清雅温和的女声，她宠溺地看向小鱼，唇角温柔扬起，眼里却满是疲倦。

　　“小姐，这就是我表姐白莲。”随着小鱼的介绍，她的眼光落在了我身上，扫过我的脸，却没有对视，然后恭敬地行礼。

　　“奴婢白莲，见过小姐，不，见过郡主。”她曲膝俯身垂首。

　　我立即起身将她扶起，实在是很不习惯别人向我行礼，而且她较我要年长，心里更觉奇怪。

　　“不必多礼，我们坐下来说。”她轻声应谢后便随着小鱼坐下。

　　小鱼和白莲一左一右坐在我身侧，司徒明日则坐在离我们稍远的桌边，悠闲地喝着茶。

　　“白莲，你侍候婉姨多久了？”我尽量放低声音。

　　“自奴婢进府以来，已经八个年头了。”她低着头，轻声答道。

　　“八年，也很久了......对了，你们这园子里总共多少丫头？”我又问。

　　“除了我和文喜以外，还有三个粗使丫头。文喜和我是夫人的贴身近侍，文喜较我年长，她是夫人从家中带来的，是我们这里的长侍。”她始终低着头。

　　原来玉蓉轩的丫头跟我的梨香小筑一样，仅有五个。

　　“这些年来婉姨可好？”

　　“好，饮食起居都很正常，只是......”她低着头，有些瑟缩，大概是方才冻着了。

　　“莲儿姐姐，你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小鱼替我问出。

　　“没......事......方才吹了点风，只是......夫人的疯病还是时常发作......”

　　“什么？疯病？婉姨怎么会有疯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多久了？”我掩饰胸中的激流，尽量平静。小鱼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看向她那一直低头的表姐，手很温暖。

　　“我......小姐......郡主......原来......您......不知道，夫人她......”

　　她的双手紧紧攒住裙摆，停了数秒，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美丽的眼睛，竟然噙满了泪水，嘴唇被狠狠地咬着，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自打我开始服侍夫人起，她就已经这样了，白天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刺绣，常常是绣着绣着就扎到了自己的手，天气暖和的时候，我和文喜就带着夫人到芙蓉园里坐坐，晒晒太阳，她总是一个人看着玉芙蓉花发呆，然后说些奇怪的话，晚上的时候，夫人总是不让我们碰她，一碰她就说我们是妖怪，说我们不得好死，然后对我们拳打脚踢，夫人就寝，又不得不更衣，只能硬着头皮去，文喜真的很可怜，夫人一犯病，竟然连她都不认识了，她一直负责为夫人更衣，结果总被抓打得遍体都是伤。除了我跟文喜，其余三个丫头都不敢接近夫人，只是准备每天的饮食和用品，然后看花护园。以前都是文喜替夫人更衣，然后我们一起守床，我独自守床的次数很少，这些天，文喜不在，所以......”

　　“所以你就挨打了，是吗？”看着她瘦尖的小脸，满面的泪痕，心里一阵酸涩，也真是难为了那两个丫头，尤其是那个白莲口中的文喜。

　　“没......真的没有......”她双手更紧地攥住长裙。我一把拉过她的右手，轻抚开长袖，果然，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抓痕，想必，另一只手也是惨不忍睹。心里不由得一紧，这个白莲，似乎有着惊人的忍耐力。

　　“莲儿姐姐......原来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回去我就告诉外婆去，让她把你弄出去。”小鱼一脸的担忧，眼里也是泪光闪闪。

　　“不，小鱼，你千万不要告诉外婆，要不然我母亲定会......我很好，没有受什么苦，吃得好，穿得好，比起在家里种田织布，我更喜欢这里，所以......小鱼不要说。”

　　“可是.....姐姐......算了，小鱼不说，只是姐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小鱼，还有小姐，可好？”

　　“好。”依旧是泪眼婆娑。

　　“这是专治外伤的药，抹后不会留疤，我可不轻易给人的，就看在我家小心肝的份上，留给你了。”桌边那位突然开口道，原来那家伙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还一脸闲适的样子。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瞥了他一眼，桃花眼轻挑，一个媚人的回看，我立即收回眼光，镇定。小鱼那丫头一脸通红地看向司徒明日，想必是被那“小心肝儿”给惑住了。

　　“白莲谢过公子，公子是好人。”俏脸微红，桌边某人正在得意中。想必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都会被那双桃花眼魅惑吧，当然，我除外。

　　交谈到子时，我跟司徒明日便离开了，今晚的目的已达到，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明日还有明日事，这睡眠还是不能耽搁的。想必今晚，白莲已经清楚我的用意了，只是我不能告诉她太多，毕竟有些事情，我还是自己解决的好。不知道剩下的几个时辰，我是否能够安眠。

　　夜已深沉。

　　雪辰的皇宫里，清远殿中起相思，月华宫内人未眠。谁是谁的风筝，谁又是谁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