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38、第三十八章

　　手机铃声总是突兀乍响，仿佛天底下没有比发出声音，反复显示存在感，更为重要必要的事情。
　　“勇，怎么了？”向真正拧着眉头讲电话：“先拦着他，小心伤了自个儿----行，去我家----什么？去银沙滩干吗？-----好，别刺激他，我马上过去。”
　　未等向真正说明情况，李齐伊率先表态：“巨子有事，我跟你去。”
　　向真正反而踌躇不定：“要不，你别去了，勇和狮子都在，巨子万一闹起来，瞒不住，又解释不清，麻烦。”
　　“你信任他们吗？”
　　“信任，可是----。”
　　“没关系，妈妈说过，秘密是人为给自己上的枷锁，隐瞒、掩藏，犹如谎言，一个又一个，一层又一层，被动到窒息，要么爆发，要么消亡，无一善终。”李齐伊心定乾坤：“不必担心，以信任为基石的情感，不会崩塌。”

　　赶至银沙滩，初月临空，天尽处残霞恋恋不舍，漫天星光怜悯，隐隐光晕，不显闪耀。
　　景石前海滩边，巨子面朝大海凝神痴立的寂寥背影，与层层叠叠奔流不息的潮水，形成鲜明对比。

　　向真正快行几步，与迎上来的配角二人组汇合，沉声问：“什么情况？”
　　施远方不答反问：“你和李齐伊什么时候走的？顾念念在巨子面前晕过去，见到没？”
　　“没见到，跟顾念念有关？”
　　“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顾念念晕过去以后，巨子傻了一样，嘀嘀咕咕不停，说什么‘错了，操控，水，别用了，暴露’，我和勇听半天，就听懂这些，还不肯定听对了没有。”施远方无奈苦笑。
　　“顾念念不是被校长带走了吗？”向真正转问柯一勇：“她跟巨子说什么了？”
　　“没注意，只看见顾念念昏过去，然后巨子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柯一勇神情凝重，关注一下停在几步外，安静等待的李齐伊，压低嗓音说：“小爷，还记得学校门口，我说水跑了那次吗？估计这次跟那次一样，巨子也看见水出问题了，程净以前说，李齐伊可以操控水，很可能-----不，应该是真的。”

　　即便预设秘密会被说破，当实实在在面对时，向真正仍然晃了神，心念波动，似一浪高过一浪，潮汐皱褶中，真实或真相，呈现、隐没，再呈现、再隐没----。
　　“我有强于其它人的人脸及人形识别能力，见过一次的人，永远不会认错”
　　“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就是李齐伊”
　　“似曾相识：何谓记忆----我个人很感兴趣，反复读过几遍，没那么快忘记”
　　过往对于程净表现出来的超感性情意，向真正虽不予回应，但难免困惑不解，凡事必有因果，无因有果的事情，不合常理。

　　“都别跟过来。”向真正忽地出言阻拦配角二人组，随即转身，大步折返李齐伊身边，攥住手腕，走远几步，才说：“瘦的金刚妞，像程净，其他空间，程净跟四四、五五，随便哪个有交集，程净也是替身。”
　　“是的。”
　　“是的，是的----。”向真正脚底沉重，碾踏沙粒细碎地响，冷语：“金刚妞是，程净是，我身边这些人，还有谁是？巨子？狮子？勇？韩凌？”
　　“不确定。”
　　“到底有多少替身？”
　　“不确定。”
　　向真正直瞪着李齐伊，胳膊猛地抬高甩向身后，颤抖的手朝向配角二人组，极力克制声调：“他们----所有----都是不惜代价的工具吗？不惜代价是普通人的宿命吗？一一，为了你，我不在乎自己，这话我敢搁在这儿，绝不反悔！可他们，他们不是工具，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就算要付出代价，也得让他们有选择权，不是稀里糊涂当了炮灰，不公平啊！是你说的，独空跟异化空间最大的区别，是有选择的自由，骗我的吗？”
　　“没有骗你，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除了二二、你、其它空间的向真正以外，还有其他人也是替身。”

　　向真正垂下手臂，嗤笑：“总是这么冷静，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普通人跟这沙滩的沙一样，一粒沙和另一粒沙没有分别，根本不需要投入感情，不值得珍惜！”
　　“如果这样说，可以让你好受些，那就这样吧。”李齐伊终究还是委屈，偏过头，切断四目相对的纠缠，无谓辩解。
　　向真正微微扬手，又颓然止落：“一一，对不起，我-----不是怪你，就是心里难受，人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全凭他人随意，那种----无能为力，你感受不到。”
　　“你有亲人朋友，我也有，你有想要保护珍惜的人，我也有，你认为命运无常的无力感，我也有。”李齐伊注视海面浮浮沉沉的浪花，惘然轻言：“人和人，本质上没有不同，却总要人为分出不同，分出高低，为什么会有这样毫无意义，又不放弃的执念呢？”

　　向真正内心激战，软弱自我在劝“别争辩了”，强硬自我在撑“别粉饰太平”，强胜弱是常规，说：“不是执念，普通人能力不及缝隙人，就替身一件事，已经分出高下，普通人处于弱势，这是事实。”
　　霞光消褪，暗夜渐深，海浪一波一波翻卷奔腾，涌上岸，退回去，不休不止，无穷无尽。
　　“替身是手段，不是结果，不能因为个别缝隙人具有异能，就认定缝隙人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伤害普通人，非要曲解人和人的差异吗？除了增加误会，有什么意义？”李齐伊到底没忍住，正视向真正，将委屈倾吐而出。
　　“曲解？误会？你是这样-----。”
　　猝然，李齐伊冲着向真正身后喊道：“巨子，停下来！”

　　向真正迅速侧身，目光越过茫然回头望的配角二人组，只见巨子腰部以下隐没海水里，偏着头，视线指向李齐伊，身体抗衡浪潮起起落落，往更远处行进。

　　“巨子，快回来！”施远方和柯一勇齐声大喊，用尽全力跑过去。
　　“巨子，别干傻事，快回来！”向真正追赶两步，停下，拦住跟上来的李齐伊，急道：“别去，巨子要试你的异能，我们可以救他，不用你。”
　　“我不会眼看着任何一个人出事。”李齐伊挥手推开前行阻碍，劲道不小，震得向真正身体趔趄，移开空位让行。

　　大海无情，波涛汹涌，巨子的身影随着浪头时隐时现，施远方身手敏捷，率先扑进海里，大力摆动胳膊，奋不顾身朝着巨子隐现的方向艰难移动。
　　柯一勇紧跟其后，被迎面而来一波狂浪拍个正着，整个人跌入海中，手忙脚乱浮出水面，来不及站稳，又一波大浪袭来，瞬间不见踪影。

　　劲浪澎湃不停不歇进退叠加，夜色朦胧，最远处的巨子依稀可见，施远方遭遇浪花裹挟偏移方向，浮沉身不由己，柯一勇影迹尽失，生死不定。
　　向真正和李齐伊几乎同时冲到海边，向真正深知化解此刻险情，非自身能力所及，心急火燎狂吼：“一一，救人！”

　　李齐伊毫不在意激浪滔滔不绝，湿透鞋裤，右手向上一挥，海面骤然腾空一束水柱，中段刹时横折，水柱朝向沙滩，仿佛枪管迸射一般，疾推着巨子扔回岸边。
　　接着，双手往上呈捧起姿势，海面又升起两条形似手臂的水柱，柱头处状若摊开的手掌，分别托举着施远方和柯一勇，迅速送返沙滩。

　　向真正想要抱抱李齐伊，短时间连续使用异能，令人惶惶不安，又揪心沙滩上湿漉漉的三兄弟，不知安好与否，心慌意急，匆匆问道：“一一，没事吧？”
　　“没事。”李齐伊淡淡应答。

　　巨子摔倒沙滩上头晕眼花，咳嗽难止，向真正赶过去，半蹲半跪，五内如焚点燃急火攻心，拍打巨子后背帮忙顺气的手劲不顾轻重，怒喝：“你丫有病啊！不要命，找个没人的地方，别扯其他人当垫背的！”
　　施远方趴在不远处喘气，伸手摇晃旁侧一动不动的柯一勇，断断续续呼叫：“勇---勇----，小爷，勇-----。”
　　巨子反手甩开向真正，又挪又爬，移到柯一勇身边，抓住手腕用力推，沙哑地喊：“勇，勇，醒醒，醒醒啊！”
　　向真正起身，冲上去一把拨开巨子，跪坐着俯下身，手颤指抖，摸摸脸、按按胸，慌不得法，渗出一脑门子汗。
　　“你会不会救？”巨子瞅得提心吊胆，使劲推一下向真正，质疑责问。
　　“你会？要不你来！”向真正头不抬、手不停，尽管施救。
　　毕竟不是无理取闹的脾性，关键时候，巨子赌气憋着不吭声，心里默默祈祷。

　　向真正预备采取人工呼吸的分秒之间，柯一勇隐约醒转状态，轻轻拍打脸颊，唤着：“勇，醒醒，能听见吗？勇----。”
　　柯一勇迷迷糊糊睁开眼，吐出两口水，呛咳几声，平复呼吸，嘶哑嗓音问：“巨子、狮子----。”
　　“没事，都没事。”向真正狂乱的心跳纾缓些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柯一勇察觉手腕温度和力道，才发现巨子和施远方都在身旁，借着三人帮扶之力，慢慢坐起来，笑一笑：“都没事就好，我没事，别担心。”
　　向真正歇一口气，立时满腔怒意爆起，一拳将巨子击倒在地，呵斥：“你丫到底干什么？真有谁为你丢了命，后悔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