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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最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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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终章)
藤真站在大阪机场宽敞明亮的候机大厅里,静看身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开往东京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离开这座有南烈的城市了。
他不是没想过会出现电视或电影里那种戏剧性的场面:南烈从机场大门外飞奔进来,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挽留他,甚至是直接向他告白。
然而他也知道,那些激动人心的场面通常只可能会出现在文学或戏剧故事里,现实生活中,有很多意外可以令那煽情催泪的一幕无法适时上演:比如,南烈根本就没想过要改变主意,也就不可能会赶来机场找他;又比如,南烈的确想过要改变主意,却由于种种原因在路上耽误了……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他想,那就算了吧……
二十六年来,在他人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不是都没有南烈吗?不也过得好好的。
反倒是和南烈相遇的这些短暂时光里,常常有令他心情大坏的变数出现。
然而他必须承认,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银座大道上,即便是无言相对,望着南烈时,他也是心存喜悦的。
在此之前,那种如花般一点一点绽放的欣然心情,他已经非常陌生,甚至是遗忘了。
在南烈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他呢?
他虽然是个擅长分析的人,一时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但他必须承认,看到南烈和看到其他人,他的心情绝对是不一样的。
那种感觉很奇妙,不是大喜也不是大悲,不是完全接受也不是完全否定,就只是觉得,这个人虽然谈不上有多出众,但的确是他一直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藤真君!”
突然,于嘈杂声中,他听到一个年轻女性的清脆明亮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猝然回过身,只见夏树穿过候机大厅络绎不绝的人群,径直向他飞奔过来,到他面前时,仍然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树小姐,你……”藤真诧异地望着她。他想像中的那一幕竟然真的发生了,不过他没想到,赶来的却是夏树,而不是南烈,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当然,也有些失望。
“太好了……还来得及。”夏树拍了拍胸口,释然地笑了。
“我不知道南哥刚才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冷淡,但之前他接到你的电话时,其实是非常紧张的。还有,我必须解释一下,我是被南哥糊里糊涂地拉着去见你的,因为我很好奇,想看看什么人可以令他那么失态,于是就跟着去了。我承认我非常喜欢他,从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了,不过,他始终只把我当作他的妹妹……”
夏树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了。我只是一直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觉得南哥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出事的。所以,他能喜欢我当然最好,不过,就算他永远都不能接受我,那也没关系。有些事毕竟是不能强求的……我只希望他能找到一个人,并且会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更懂得珍惜和爱护自己。那个人……”
这时,候机大厅的语音系统开始催促乘客进舱了。
“抱歉,夏树小姐,我该进去了。”藤真温和地打断了她。
转身之际,他听到夏树在身后大声说道:“藤真君,我相信南哥他一定能想通的,到时请务必再给他一次机会。拜托了。”
藤真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入口处。
当飞机越升越高,越飞越远,逐渐而残酷地把大阪城清除出他的视野时,藤真不由心中一空。
他想,有了这次经历之后,他还会再给南烈伤害自己的机会吗?
他的理智的确是不允许他这样做。但他也知道,在拒绝可能被再次伤害的同时,他也把得到幸福的可能一并排斥在了他的生活之外。那么,究竟要还是不要,再冒一次险呢?
至少这一刻,他是真的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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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一日那天傍晚,樱木百无聊赖地坐在三井的办公室里。
因为三井这时在会客室会见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他只好在这里干等着,已经快等足一个小时了。这对于一刻也坐不住的他来说,无疑是种苦刑。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既已受人之托,也只能忠人之事了。
“给你。”天黑的时候,三井终于回到了办公室。还没等他坐下来,樱木便没好气地把一个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樱木,这是什么?”
三井被那个多话的客人轰炸了一个下午,到这时还是有些头昏脑涨。他看了一眼脸色不愉的樱木,又看了一眼那个不起眼的盒子,不由有些莫明其妙。
“大眼哥要我给你的。说是上次在内罗毕买的肯尼亚传统工艺品,好像是什么乌木雕。”
“是吗?”三井听说是神给他的,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打开那个盒子,小心地取出了那个乌木雕小人,放在左手心仔细地端详。
“两个多小时前,大眼哥找到了我,说他就要去机场了,叫我一定要把这个盒子交到你的手上。他那时的表情很认真,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个乌不溜丢的人偶。大眼哥真是没眼光,买这种没品位的东西送给你。不过,也对,非洲那么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对了,为什么他只送给你?却没有我和宫城的份?太不够意气了吧?”
三井呆呆地盯着那个呐喊状的乌木雕小人,一时无暇顾及樱木的絮絮叨叨和愤愤不平。
他完全可以肯定,神郑重其事地让樱木转交给他的这个礼物里,一定包含有什么特别而重要的信息,也许他一直在等的那个答案就藏匿于此。
不过,当他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个木炭般黑黝黝的小人时,除了觉得它的肤色的确比牧还黑之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什么。
他想,老天,为什么有话不直说呢?让他这样不着边际地猜来猜去,好累啊。
“咦,小三,这个人偶的侧面轮廓和你很像呢。”樱木睁大了眼睛,突然大声说道。
三井这时终于恍然大悟。
他想,那天在内罗毕,神也许就是在买下了这个小人之后,才打电话给他的。可是,那时的他神经短路没有去接。
他也终于明白神要借这个小人对自己说什么了。
虽然他这时无比后悔因为那晚的一时秀逗,令他白白错过了那么多的时间,走了那么多的弯路,甚至造就了那次不堪回首的伦敦之行。但他想,还好,还不算太晚。他这样想着,不由伸出右掌捂着自己的脸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小三,你莫明其妙地笑什么?像捡到宝似的。”樱木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没什么。樱木,谢谢你。真的,我会一辈子都感激你的。”
“瞧你说的……小三,你真有这么喜欢这个人偶吗?”
“是啊,非常喜欢。”三井心想,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呢?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喜欢自己。如果他连自己都不喜欢,还怎么去喜欢别人?怎么去让自己喜欢的人觉得,和他在一起将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继续说,“后天我刚好要去纽约一趟。也许可以在那里遇到神,我想向他道一声谢。”
他想,三井寿,纽约也许真的是你的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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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的一天上午,南烈坐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上。
在即将往赴伊拉克的前夕,他终于还是推翻了先前的坚持,决定再去见藤真一面。
也许是这个早春的清晨,从梦中醒来时,他突然想到了他等不及在故乡看的樱花,以及神那时说过的那句话:“某个晴朗的早晨醒来,这颗心不只是滴血,这颗心还是会爱。”
这些天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想否定,那个在银座大道上和藤真重逢的瞬间之于他后半生的非同寻常的意义,好像都只是徒劳的挣扎。
所有这一切,是不是表示,一直以来,他以一种绝望的心情等待着的那种能够拯救他的爱情,这一次不再是欺骗他的幻影,而是千真万确地到他的生活里来了?
那么,他还如此这般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畏惧退缩做什么呢?
既然连死都不怕,难道他还怕爱上一个人吗?
还是说,他真的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他想,他还不至于这么的差劲。
所以,不管藤真会不会愿意再见他,会不会再给他机会,他都想再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次。
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瞻前顾后地想那么多了。
而如神所说,他也许还有机会。
他只要再给自己一点勇气就好。
他想,虽然他迈出的这一步,依然凶吉难料,但神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会为他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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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时间倒回到两个多小时以前,也就是南烈在大阪刚醒过来的那个时候,在美国东海岸的纽约,是前一天下午的三点多,曼哈顿中城地区东河西岸的联合国总部大门前,各会员国色彩缤纷的国旗正迎风飘扬。
在这一年的三月伊始,战争的脚步和春天的脚步一起临近了北半球,于是,在这个特殊的城市里的这座特殊的建筑物前,也就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特殊氛围。
这个时候,联合国总部大厦的会议大楼内,安理会再次举行了伊拉克会议,主战与主查双方正各持立场,争得如火如荼。
而大门外,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也打出了反对战争的标语。
还有人在演讲,慷慨激昂,抑扬钝锉,引来了许多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行人驻足观望。
神这时站在人群之外拍摄镜头。
这一天,纽约的天空很蓝,也很高。
他突然想,真是奇怪,即将宣布发动战争的人就在这个国家,而绝大多数的、正在进行中的、可能会起作用的外交斡旋也发生在这个国家……
好像国际间稍有影响力的政治力量的连纵和抗衡都集中在了这里。也许,所谓的超级大国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
然而,对于大多数普普通通的美国人来说,也许会觉得,政治的风云变换不过是少数政治家们的智力游戏,如果自己或家人没有被派去海湾当炮灰的危险,于他们也就没有切肤之痛;倒不如惬意地躺在中央公园的大草坪上,享受大自然所赐予的新鲜的阳光和空气。
当然,战争最终也许还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也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到每个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战争的美国人……
“神!”
突然,神听到有人用日语叫他的名字。
在这个远离日本的城市里,身处于肤色人种各异的人群中,竟然能听到别人用自己的母语呼唤自己,的确是极其罕有的一件事,何况还是相当耳熟的声音,神不由一怔。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那天三井曾对他说过,这段时间他也会来纽约,于是连忙转身朝声音来处望去。
三井是今天上午来到纽约的,这时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于是出来找神。
他本来想先打个电话给神,因为偶然听人说这个时候有反战团体在联合国前集会活动,于是决定过来碰碰运气。
看到神的身影那一刻,他不由想,真是太好了,纽约果然是他的福地……
没错,他也知道战争的阴影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了,甚至连今年的奥斯卡颁奖晚会都显出了战时色彩。
但那又怎么样呢?
毕竟还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更不是世界末日提前来临。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有人流血,有人流泪,有人流汗,当然也有人可以微笑,甚至是得到幸福。
于他而言,还有什么事,比神愿意接受他更为重要呢?
对于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来说,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能捉住的也只有个人的小幸福。
所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三井寿,别想那么多了,从这一刻开始,你只要能为自己所爱的人好好地活着,你就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他必须承认,他的志向不高,仅在于此。
三井看到神转过身来,朝四处张望着,不过,很快就看到了站在街对面的他。
在目光相撞那一瞬间,他连忙伸出手使劲地朝神挥舞着。
神怔了一下,放下了扛在肩上的摄像机,提在手里,对着他粲然一笑。
三井看着他突然绽放的灿烂笑容,一时不由呆了,竟没想要立刻走过去。
他们就这样伫立在各自身处的人群中,于迎风招展的各国国旗下相对微笑着。
是啊,战争固然会如期而来,但找到了可以一生倾心去爱的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至少这一刻,战争还离他们很远,中间横着一个太平洋,还有一个印度洋;而爱情却已经距他们很近了,中间只隔着一条街。
(完结)
(写于2003年4月28日-2004年3月23日
2008年11月最新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