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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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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但三井这时转念一想:如果神喜欢的人是南烈,他还有必要这么在意自己在神心目中的形象吗?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必须承认,他是个讲求投资回报的势利商人,太辛苦而又没有实际价值的事总是能避则避。
不过,他怎么看南烈和神这两个人,都不觉得他们像是一对。在他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更像是花形之于藤真,宫城之于樱木,牧之于清田,仅仅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然而,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可能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再说了,他去找谁证实呢?难道直接问神?
这种事,他可真是做不出来。
他今晚最大的野心,不过是想在神去伊拉克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度之前,向他传达自己那种还带着些许不能放弃的非分之想的关切之情。能做到这一点,他就心满意足了。
“南烈,神,听说你们就要去伊拉克了?”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神这时终于向他看了过来。在三井的印象里,这好像是神今晚第一次拿正眼看他。但神除了用他那种温和而无所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表示,这令他不免有些失落。
“没错。在三月上旬之前我们就会奔赴伊拉克。神,你好像还要去纽约一趟,对吧?至于我,”倒是南烈做了回答,“明天回大阪之后,在那里还有一些工作要做。”
“明天就走吗?”花形突然插话了。
因为在座的人大体上都对他没有好感,所以,南烈也知道,就算他说现在要连夜赶回大阪,想必也没有什么人会真心真意挽留他。
话说回来,对于这种可悲而可靠的预见,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所以,他这么说时,心里只想着一个人。但他又想,他已经决定拒绝与“幸福的未来”相关的那些诱惑了,还在意藤真怎么想干什么呢?
“没错。花形,怎么,你还想留我在东京多玩几天?莫非你已经为我准备了什么精彩的节目?”他故作轻松地笑着。
“那倒没有。”花形实话实说。
神突然觉得,花形有时真是直白得可怕,好像根本就没想过别人听了他的话,会有尴尬或难受的可能。
幸好南烈本人向来以脸皮极厚自居,倒没觉得有什么挂不住的。
“不过,你这么来去匆匆的,好像是在怪我们没尽到地主之谊似的。”牧说。
“我今天已经走了很多地方。”南烈淡淡一笑,“再说了,因为还有工作,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在这里呆上个十天半月。”
“这样啊。那就不勉强你了。”牧笑了笑。
虽然南烈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敏感的人,但这时听了牧的话,也不免会想,这样的挽留何止勉强,简直是毫无诚意。
“对了,你们在这种时候去伊拉克,不是很危险吗?美国迟早会攻打伊拉克的。记得有一次,我看了一个新闻专题,说现代常规战争,因为战争双方所使用的武器较之以往更为先进,其破坏力和摧毁力也就更大。甚至连战地记者报道战争时所可能面临的生死考验,其血腥残酷程度,较之以往,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花形说。
神点了点头:“花形,你这么说没错。正因如此,我们绿色和平组织才把反对战争作为我们的工作重点之一。”
“说到危险,什么地方没有危险?我最欣赏美国著名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说的:‘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还靠得不够近’。其实,对于摄像师来说,道理也是一样的。我们去即将爆发战争或正在进行战争的地方工作,绝不是为了寻求刺激,只是为了尽可能地报道事实的真相。”南烈这么说时,觉察到坐在对面的藤真朝自己很快地瞥了一眼。
“罗伯特·卡帕?就是那个被称为有史以来最有名的战地记者,1954年,也就是在他才四十一岁那年,在越南战场不幸误踏地雷身亡的那个罗伯特·卡帕吗?”宫城有些动容地问。
“小宫,难道你和南烈一样,也喜欢那个什么卡帕?”樱木好奇地问。
“凡是对战争和摄影有兴趣的人都会对他略知一二的。据说,他年轻时的女朋友,和他一样,也是个摄影家,不幸死于1936年西班牙内战的坦克履带下,所以,他后来的创作多取材于战争。”三井说。
“哦,就是那张著名的照片《中弹啦》的作者吗?”清田问。
“不会吧?连小三和野猴子都知道?”樱木这时真的是有些受挫了。
“我想,这样的传奇人物,是男人都有听说过的。他的一生真的是非常与众不同。樱木,我看你的脑袋里除了晴子……也就只剩下茅草了吧?”清田笑着说。
“野猴子你……”樱木听了他的话,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你们这两只猴子别再互相呕气了。我们现在谈的,可是非常严肃的话题。”牧说。
“是是,阿牧,我也知道现在的话题很严肃,不过,樱木实在是太无知了。”清田耸了耸肩。
“不知道那个什么卡帕,又不犯法。野猴子,你凭什么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樱木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再和清田纠缠下去了。
“我对战地摄影作品和卡帕本人都很感兴趣。卡帕可以说是二十世纪当之无愧的最优秀的摄影记者,无疑也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战地摄影家。他的勇敢和无畏,他对战争受害者深刻的同情和关注,至今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
花形一说到卡帕,颇有点口若悬河的架势。看来,他一直都对卡帕有着相当程度的关注,“卡帕因此赢得了迄今依旧无人能超越的战争照片。他在枪林弹雨中,用血肉之躯去换取莱卡相机里的一格格底片。我有时觉得,看他的照片仿佛可以听到子弹疾飞、隆隆的炮弹声响,每一帧仿佛都纪录着战争的恐怖和荒诞的愚蠢。所以,有人说,他的照片完全可以表达出用生命换取影像的心境和代价。”
“不过,我更喜欢的前辈,还是彼德·阿内特,他现在就在中东。”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在这件事上,神旗帜鲜明地和南烈站在了同一阵线,“我记得他说过:‘我们看见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证了事实真相,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职业,是以我们的生命作为赌注的。但是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记者的伟大传统——报道真相。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准确的报道比什么都重要。’我就是因为听了他这句话,才下定决心做一名自由摄像师的。”
“我记得卡帕也曾说过:‘照相机本身并不能阻止战争,但照相机拍出的照片可以揭露战争,阻止战争的发展。’但事实上,从有战地记者以来,战争什么时候停止过了?还不是四处陆续上演着?说到底,战争只不过是政治失败的结果,是政治以另一种方式在延续。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还有政治利益的争夺,就必然还会有战争。悲观一点说,人类只要还存在,战争就是避免不了的噩梦。”
“这么说的话,如卡帕这样的战地记者,不惜以鲜血和生命深入到最前线去拍摄,甚至和枪弹比快地猛按快门,是不是真的这么值得提倡和效仿?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否定阿内特所说的记者报道真相的伟大传统。我只是觉得,拿生命冒险和深入现场报道毕竟还是两个概念。而且,无论对于战争参与者还是战争旁观者来说,生命毕竟是第一重要的。”藤真终于也加入了战团。不过,他话甫一出口,就立刻察觉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不够冷静:也许是因为出于某种私心,他这时说出的话,和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其实是有出入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一直都觉得,卡帕的所作所为是自相矛盾的。他说他因为了解战争,所以一生都痛恨战争,于是,想借影像来唤醒人们的良知,不再彼此杀戮。但他的实际行为却令人觉得,他活着好像就是为了见证人类的仇恨和杀戮似的。”三井说。
同样的,三井也因为自身的理由,旗帜鲜明地和藤真站到了同一战壕里,对卡帕的所谓大勇精神毫不客气地加以鞭鞑。
“也不会啊,他其实很热爱生活,也很懂得生活的。”神这时接着三井措词有些激烈的话锋,温和地插了一句。刹那间,仿佛有一只手,从这句貌似平常的话里伸了出来,温柔地抚慰着三井此时那颗有些浮躁不安的心,令他一时绷得紧紧的神经顿时缓和了许多。
“没错,他简直是男人中的极品。”宫城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