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米饼

2、第二章

　　邮轮到达香港停泊两日，到厦门时不如预期又靠岸，舱里一下就议论起来，有人听到消息，说是右后的螺旋桨出了问题，需要时间修缮，得在厦门停泊一宿。
　　就近在厦门下船的有许多人，船上一下子就空旷安静起来，在甲板上走一圈，也不过见到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张湘妍跑过来兴奋的说：“二等舱今晚开party，三等舱的人只需每人付五镑就可以进去了。”又问知晰：“你去吗？”
　　知晰不喜欢热闹人杂，便摇摇头拒了：“今日行程耽误一宿，我得下船去邮局发个电报，不让家里人明天见不着我干着急。”

　　她本想发完电报就回到船上，可是码头最近的邮局也要走两里路，一路上问了许多人，好不容易回到码头天色已经黑了。
　　码头两边聚满了商贩和小吃摊，闻见炒栗子的飘香她才觉得饿了，坐在一顶帐篷下要了碗蛤蜊粥，小口小口吃着。粥很淡，过淡了，舌头反倒有苦涩的味道，难以下咽。
　　不知是否天黑的原因，她抬起头望向茫茫无尽的夜海，凭空有种被遗弃的苍凉，微醺的海风缓缓吹来，却觉得如履薄冰般涔涔渗着冰冷。越有这样的想法心里越是空得慌，她连粥也没吃完，付了钱匆匆想回船去，起码能有些安全的寄托。

　　她刚起身，不小心带倒了凳子，正砸在旁边一个男人的脚上。男人立即惊呼怪叫起来：“哎哟，作死啊，疼死老子了。”
　　知晰吓了一跳，连忙陪道歉。
　　那一桌有四五个人，看起来都不怎样正经，衣衫凌乱邋遢，一双黑色的布鞋都踩着鞋跟。其中一个嘴里咬着牙签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走路不带眼啊？伤到我兄弟你怎么赔？”
　　那几双眼睛一看见知晰就像钨丝将尽的电灯，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知晰心里更恐得慌，连忙打开手包，把钱都掏出来。她只打算发个电报，带了一些英镑换了现钱，掏出来根本没多少。
　　“我……我只有这些钱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几个人看见她身着西式长裙，身材纤瘦，长得桃腮杏面，花容月貌，又孜然一身，被他们吓得惊恐失措，色心顿起，于是互相之间对看一眼变知各自心里想法。
　　那个拍桌子的人走过来，色迷迷地打量她：“你这几个钱还是留着买胭脂水粉吧，要不这样，你陪我们喝一坛酒，我们就放过你。”
　　知晰一震，原来都是一群无赖，只能怪自己粗心惹上他们，可是万万不能答应他们的话。
　　那人不耐烦了，伸手去捉她：“走啊。”
　　知晰吓坏了，连忙挣脱，哀求着：“各位大哥行行好，小女子不胜酒量，若你们要钱，我回船上给你们拿。”
　　无赖轻蔑笑道：“原来是船上下来的，喝过洋墨水？那就请您赏个面？”
　　知晰挣脱不了，无助地看着周围围观的人，希望有个同船的或者好心人能解救她于水生火热之中，可是都没有。那些指指点点的眼光中除了好奇就是畏惧，没人敢管，没人敢救，这些地方的痞子，都是有官罩着的，人见了都退避三分。

　　她绝望的哀求，声音里带着哭腔，急中生智忽然抬起手狠狠的抓住那人的手臂拼劲全力咬下去。
　　那人吃痛放手，知晰又抬脚朝他□□用力踢过去，这些都是在英国时体育课老师交过的防御术，她学得不精，但中要害就行了。
　　男人倒下去痛苦呻吟，她推开人群拼命逃跑，同伙的痞子啐了口口水骂骂咧咧在后面追，但一个女子怎样躲得过四个男人。
　　没两步她又被人扯了回来，惊恐的回头，那人扬起手掌凶神恶煞的吼：“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逃。”
　　那巴掌像个铁扇子高高举起，在她眼前放大若要把她拍死去，知晰以为自己死定了，认命地闭上眼。可是剧痛没有落下来，反是听见男人的惨叫。
　　她睁开眼，那男人倒在面前一动不动，像闭过气去。他的同伙去探他的鼻息，又站起来骂道：“你们什么人，多管闲事。”

　　知晰下意识回头，身后果然站着几名穿着统一黑色西装的男子，而为首的那个人走过来，忽然伸手亲昵地搂住知晰的腰，低下头轻轻在她耳边说话，亲热得像一对情侣：“亲爱的，我告诉过你别到处乱跑。”
　　同伙的痞子被吓住了，知晰也吓得全身僵硬。她认得这个声音，就是和昨晚在甲板上救过她的人一样，沉稳低沉，而此时似觉温柔又隐隐带着阴寒凛冽。

　　叶赈卓搂着一动不动的知晰，手稳稳环住她的腰，掌心扣在腰侧，臂弯和胸襟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不挣不语，像只受到极度恐吓的小兽。
　　他回头对高叔说：“你解决一下这里的事。”
　　高叔应了声是，一挥手身边应待的人一下围住那几个痞子。

　　叶赈卓带着她往回走，知晰的脚步就全不由己地跟着他。原因他揽着她那么用力，而她因惊吓此时只剩虚劲，她劝过：“先生，我自己能走。”
　　他却回应：“假戏要做完全场。”
　　她吁了口气，好不容易借得人家脱离危险，也怕他把她再扔下去，于是便不再做声。
　　叶赈卓不是那样拾人便宜的人，上了船就自觉地放开手去。
　　知晰赶紧别扭地扯扯裙摆，尴尬笑道：“真是谢谢你，救过我两次。”
　　叶赈卓有些讶异：“哦？你认得我？”
　　她点点头。
　　“怎么认得的？”
　　她一怔，总不能说认得声音吧，这样实在是笑话，连忙借口说：“我只是觉得，而且，你的声音，我觉得……有些相似。”
　　她听见他低声在笑，头更是窘迫的要垂到地上去。
　　叶赈卓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头发，笑道：“抬起头来吧，你是留过洋的人，不见得那么羞怯。”
　　知晰当真就抬起头，她与他正视，发现他是一名极英挺的男子，眉清目朗，眼神深邃，文质彬彬且潇洒倜傥，不似读书人，又过了读书的年纪，他看人的眼神犀利精锐，像是商人沉稳睿智的作风。
　　这样看着别人着实有失抬举，她微微涨红了脸色移开眼：“今晚实在感谢你。”同时二等舱传来人声鼎沸的喧闹声，她想了想：“要不，我请你喝一杯？”话一出口她便有几分后悔，从前在英国这样的邀请惯了，不想现在已经回到中国。
　　没想到他欣然同意了：“好啊。”
　　她腼腆的笑了笑，和他到二等舱去，由她付了十镑，又花十五镑要了杯顶贵的白兰地给他，自己只喝果汁。
　　叶赈卓不客气地喝了，又邀她到舞场中间跳舞。知晰起初不肯，她怕被张湘妍看见回头嘲笑她，但又不好拒绝，只得尴尬万分被他牵着往舞池中间走。
　　此时换了一首轻缓音乐，原本纷闹的舞池忽然安静了许多，好像都感受到了音乐的静谧轻缓，纷纷沉醉其中。
　　顶上熄了两盏灯为配合音乐的优雅和情调，此时舞池里更多的是窃窃私语，耳鬓厮磨的情人。
　　知晰很是不好意思，跟着叶赈卓的步伐慢悠悠在舞池中游荡，彼此靠得很近，她只到他的下颔，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古龙水味和烟草气息。两人起始都没说话，她觉得像是一场打不完的拉锯战，心里只恨不得音乐赶紧停下。

　　“我姓叶。”
　　“嗯？”
　　他突然开声，知晰有些始料不及，反应过来连忙回道：“叶先生你好。”
　　他一笑：“敢问小姐芳名。”
　　“知晰。”她心里紧张，忘了说姓，直接把名字给说了出来。
　　“哦？能否知晓明细？”
　　她点点头：“知晓，清晰，知晰。”
　　他笑了一笑：“好听。”
　　知晰听他一赞，脸颊就更觉得滚烫难耐，幸好灯光晕暗，正好让他看不清这份娇羞的神色，实为丢人。
　　“你在英国读书？”
　　“是的。”
　　“学什么？”
　　“英国文学。”
　　“哦？”他饶有兴趣一笑，凭记忆念起来：“一个坟墓吗? 啊，不!这是一个灯塔，因为朱丽叶睡在这里，她的美貌使这一个墓窟变成一座充满着光明的欢宴的华堂。”
　　知晰被他逗笑了：“你记得真仔细。”
　　叶赈卓抿嘴微笑，扬一扬眉：“略有拜读过，只可惜我才疏学浅，并不能领悟其中奥妙。”
　　知晰知他谦虚，也不好再说什么，步子随着音乐规律有条不紊的移动，从舞池的这头到那头，一路和无数对人插肩而过，两人也只是默默无言，知晰逼自己专心去听音乐，想步子，当心不要踏错步踩着他，小心翼翼提着胆，动作稍稍僵硬，不如他流畅自在，几次差点点错了节奏。
　　舞曲依然很轻很缓，船外夜空苍穹无际满布粲然的星子，一颗一颗熠熠闪耀。夜幕上挂着一轮半圆月，洒下朦胧淡黄的光华，海面上如缀了一层水银，波光粼粼。

　　翌日下午邮轮终于姗姗来迟在上海结束它的航程，登陆甲板一放下，那些在码头急切等待和船上迫切想下去的人蜂拥一样撞到了一起。
　　知晰和张湘妍在一边空旷处等那些人下得差不多时再走也不迟，眼前熙熙攘攘的，未必就能挤下去，反正也不迟。
　　终于踏着舢板下了船，张湘妍问：“有人来接你吗？”
　　知晰准备回答，远处却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她回头瞧，裘妈正远远朝她小跑过来。裘妈是知晰的奶妈，看着她长大，自然是疼的不行。她的身子有些臃肿，跑起来显得吃力，知晰连忙也迎过去。
　　裘妈看见她很是激动，不由得老泪盈眶：“小姐，您可回来了。”
　　知晰紧紧拥抱她，说了安慰的话，回头招呼张湘妍：“一起走吧，你坐电车还要许久。”
　　张湘妍点头答应了，和她出到码头外，走到一部黑得镫亮发光的四门轿车前停下，见车上下来的司机毕恭毕敬叫袁小姐，还帮忙把他们的行李都放到后备箱去。张湘妍赶紧瞄了车牌一眼，顿时惊呆了，她拉过知晰，低声惊呼：“原来你一直瞒着我，为什么委屈自己坐三等舱。”
　　知晰俏皮眨眨眼：“若我不坐三等舱，我们还可能交成朋友吗？”在英国订船票时也想过是否订个好些的舱位，但想想自己又不喜欢和那些“上等人”打交道，便临时改成了三等舱，上了船认识张湘妍，觉得一切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