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松松枝

1、第一章

　　1

　　墨汁耳尖微颤，他无声地转了个方向，拐过木制的房屋围栏，看到三四只鸟儿轻巧地落在庭院里。

　　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墨汁看得更清楚了，是四只土黄色的麻雀，一大三小，其中最大那只黄中掺白，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它警惕地转了转毛茸茸的脖子，豆大的棕眼扫过庭院的每一处。

　　微风断断续续飘过，带来若隐若现的麻雀腥气。墨汁不动声色，静静地匍匐在围栏撑脚后，隐去自身的全部气息。

　　领头雀张望了一会，耐不住腹中饥饿，抢着啄食了一会，又警惕地重抬起脑袋，几次三番后，见四周仍是风平浪静，终是放松了警惕，大半心神落在了地上散碎的野果残渣上。

　　墨汁等的就是这一刻，在领头雀低头的一瞬间，他绷紧的后腿重重一踏地面，像脱膛的黑色炮弹闪电间蹿到了鸟儿中间，炸起一众惊慌失措的麻雀。墨汁没有去追其他鸟儿，他视线紧盯着一只毛色偏褐，体型较大的麻雀，整只猫弹起半米高，右爪狠狠一掏，将其掏入嘴中咬住。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在一秒内全部完成，其他三只麻雀吓破了胆，头也不回的飞远了，而墨汁落地刹那翻过身子稳定重心，嘴中叼着麻雀几步蹿上了墙头，才懒洋洋的放松了全身肌肉。

　　当“喵呜”声响起时，墨汁正趴在围墙上慢条斯理地扯去麻雀身上臭烘烘的羽毛。他两爪牢牢按着麻雀，从翅膀上咬下两根粗羽，再吐掉。听到细软的猫叫，他动作顿了顿，偏过头，一眼瞥见一只雪团子乖巧地蹲在玻璃门后，碧蓝色的眼中满满是好奇的神色。

　　这是一只拿破仑矮脚猫，全身披着长而细软的白毛，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银灰色。见墨汁看向自己，白猫眼睛亮了一下，又大又蓬的长尾轻快地扫过地面，似乎诉说着主人的好心情。

　　墨汁面无表情的和白猫对视半晌，对方神色从一开始的好奇兴奋慢慢转为疑惑，又似乎有点委屈，低低的喵呜了一声。

　　墨汁动了动耳朵，慢慢撑起身子，在白猫期待的目光中重新叼起几乎秃斑的麻雀，跳下围墙，扬长而去。

　　2

　　“他妈的臭猫！”小饭店老板狠狠吐了口唾沫，黑黄津瘦的脸上一片狰狞，他几个大踏步冲到后厨右边的角落，随手抄起一样东西就砸向眼前的黑猫。

　　墨汁一口叼起剩盘中的小黄鱼，头也不回的向上一蹿，躲过了砸来的铁勺。身子下落的瞬间，他侧过身后爪在墙上重重一蹬，横着飞到了厨房另一边角落。

　　趁着小老板转身的功夫，他轻车熟路地攀上厨房的通风口，俯身钻了出去。

　　“猫，猫！”街边玩耍的小孩看到突然冒出的黑猫，兴奋地指着大喊道。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抬头看到墨汁，欢喜得忘了手中刚采的野花，小跑到墙下，期盼地抬头盯着猫咪。此时较皮的男生已经开始捡石头砸猫了，他们嬉笑着闹成一团，互相打赌谁能第一个砸到小猫。

　　墨汁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从通风口跳到最近的围墙上，再顺着“红杏出墙”的榆树枝干爬到院落的另一侧，逃开小孩子的玩闹。

　　躲在一处裸露着砖石的墙角下，墨汁一口吞下小黄鱼，又跑到不远处快干涸的积水摊里舔了几口水。

　　随意寻了处阴凉的地方，他骨头融了似的瘫软在地，悠闲地躺了一个下午，直到肚子饥饿才懒懒地动了动尾巴。

　　今天上午算他运气不错，赶在那只虎斑猫发现之前在对方地盘抢了食物。不过经此一役，短时间内不能再去那边混吃混喝了。

　　现在麻雀已归巢，老鼠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不过人类刚吃完饭，应该能在垃圾桶里扒到一点残羹冷炙。

　　墨汁立即在脑海中选定范围，他翻身站起，脚步轻盈地向罗家胡同口奔去。

　　走到半路，空中隐隐飘来腥臊的味道，似有若无，像是躁动不安的星火灼烧着墨汁的血液。

　　他的脚步立刻顿住了，前方两百米开外有小母猫初次发情了。

　　想到可能赶来的各色公猫，墨汁掉头就走。但还是有点被影响到了，他焦躁地甩甩头，想甩掉脑海中突然涌入的糟糕记忆。

　　精神恍惚地走了不知多久，耳中突然闪过一声细柔的猫叫，墨汁一下回过神来。

　　熟悉的庭院，熟悉的白猫，不熟悉的人。

　　脚短短的猫咪窝在美丽少女的怀中，舒服地打了个哈欠，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慵懒地垂下，时不时轻轻晃几下。

　　少女侧面的沙发上坐着一对年近八十的老人，满面慈祥，银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

　　老奶奶瞅着猫咪，眼睛弯成月牙，稀罕道：“公主真乖。”说着就伸手想去摸摸。

　　老头子眼睛向着电视，余光却总瞅着白猫。听老婆子这句话，自认为有说话余地，故作不经意插嘴道：“咱这边都是野猫，可凶得很。”

　　“说的是。”老奶奶立刻接话道，“我记得上次春花那家儿子就被野猫抓出血了，打了好几针呢。”

　　少女稍一回忆，想起来是哪家，迟疑道：“是李小胖他家？我记得他爸不是…”周沫下意识瞥了公主一眼，内心有不好的预感。

　　“唉，作孽哪。”老奶奶摇头叹息，道，“他爸不是卖老鼠药吗，当时就弄了几根火腿肠，两天下来毒死了四只猫，全部扔到后面的臭水沟里去了。后来我听你秀芳奶奶讲，那些猫身上的肉都被饿疯的老鼠啃光喽。”说着，她露出一个不忍的表情。

　　周沫听完，勉强挤出一个笑。内心却咬牙切齿诅咒李小胖他家都变成他们虐过的猫。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李小胖去年就用炮仗炸死过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猫，还炸瞎了母猫一只眼。

　　下定决心绝对不让那小恶魔看到公主，她举起白猫，ma的亲了一大口。

　　小矮脚猫莫名其妙的被亲，下意识伸出脚脚抵住少女的脸，不懂这人类刚刚叽里呱啦说一大通，突然就要亲他。

　　挣扎间，他耳朵一动，似有所感地停下动作，偏头看了眼落地窗外边，却只见到一片被风刮落的树叶。

　　周沫也看到了，她蹙眉嘟囔道：“梅雨季又要到了，晚上估计要下雨。”

　　白猫收回视线，从少女怀中挣开，跳到自己柔软的猫窝里，舒舒服服地窝成一团。

　　他完全没有梅雨季的概念，不知道这段时间，外面的流浪猫会经历什么，也不知道，有一只饥肠辘辘的流浪猫沉默着在外边看了他们好久，直到他察觉才悄然离去。

　　3

　　墨汁已经在袁老太家里躲了三天了。

　　袁老太是位瘦小单薄的留守老人，只身住在岌岌可危的泥土房里。她每天只是佝偻着，颤颤巍巍地坐在破烂的木头门槛上，不知在想什么。

　　墨汁趴在房梁上看了她三天，偶尔中途去抓只老鼠，回来时看见她连动作也没变一下。

　　墨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不知道袁老太这几天有没有发现自己，但想来应该也是欢迎他的。

　　他低头舔了舔爪子，想到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猖獗的老鼠，它们简直把这里当成了仓库。

　　墨汁昨天路过袁老太的米桶，闻见了很浓的陈米的霉味，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吃这种东西，也觉得那些老鼠的口味实在是不可恭维，他只有饿极了才会勉强吃点米饭，虽然这一向是垃圾桶中最多的食物。

　　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墨汁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五天，在女人们要开始骂街的时候，太阳终于姗姗来迟。

　　墨汁也懒洋洋地找了处太阳晒得到的地方，悠闲地露出肚皮。

　　突然，儿童刺耳的尖叫声传入耳中。他动动耳朵，烦躁地转个身，想着换个地方，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细弱的猫叫，听声音是不足月的小奶猫。

　　脚步忽然迈不出去了。

　　沉默一会，墨汁反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在一处可以看到他们的树上藏起来。

　　空地上，有四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围着一只小橘猫，脸上满是好奇和兴奋。橘猫小小一只，只有巴掌大，眼睛都还睁不太开，浑身湿漉漉的，一直在发抖。

　　墨汁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只小猫活不下去了。估计是被母猫嫌累赘抛弃的，再过一会就要冻死了。

　　那些小孩似乎不觉得。其中最壮的小男孩不知从哪儿找了树枝，毫不留情的捅在橘猫的肚子上，硬生生将其翻了个面。

　　奶猫虚弱地惨叫一声，努力缩起身子。周围的小男孩兴奋地惊叫道：“它还会动耶，再戳戳看。”

　　墨汁静静瞧了一会，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便决定离开。

　　“没出息，就一只快死的小猫还这么兴奋。”像是孩子王的小男孩不屑道，“我上次搞了一只大猫，还被抓了呢。”他伸出右手，仿佛受伤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男孩说完，其他孩子都钦羡地围上前去，墨汁却如坠冰窟，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男孩扭曲的恶魔般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入耳中。

　　又来了，地狱。

　　逃！

　　腥臭的，恶心的，是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疼！

　　业火在狞笑，凄厉的，绝望的，兄弟在哀嚎，嘶哑的，扭曲的。

　　死！

　　畸形。

　　怪物在鼓掌，撕裂的，罪恶的，可怖的！

　　………

　　…濒死的。

　　墨汁恍惚间睁开眼，正对上男孩因恐惧缩成针尖的瞳孔，嘴中还有血液腥甜的味道，世界重新恢复了正常。

　　他不知何时从树上下来了，此时正一口咬在男孩的右脸颊上。

　　小胖子惨叫不止，跌跌撞撞地用双手捶打黑猫。周围的小伙伴们吓得要命，疯狂地捡起地上的一切就砸向那只凶狠的大猫。

　　墨汁不顾身上的痛苦，他盯着小胖子的眼睛，不可控制地想到母亲残缺的右眼，他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般地悸动，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炸裂了。

　　顺从内心的冲动，他举起右爪，亮出寒意森森的凶器，挥向男孩的右眼......

　　周沫匆匆走在路上，今天耽搁了一会，回家有些迟了，估计公主又得发脾气了。

　　她不禁露出一个微笑，眼角余光却突然瞥到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像是一个破损的垃圾袋。

　　有些人真没素质。她下意识想到，虽然不想管，但还是走过去，右手食指和拇指伸得远远地想拎起袋子。

　　“咦？”凑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只黑猫，周沫惊讶了。

　　4

　　“乖乖呆着别动哦。”

　　墨汁带着大大的伊丽莎白圈，对少女的话没有丝毫回应。

　　周沫难办地蹙起眉，有点不想把黑猫带回去。农村里的猫太凶，万一和公主打起来怎么办。但宠物医院也不肯收，没办法只能带回去了。

　　周沫拎起笼子，放到车子后备箱里，开车回到乡下的别墅。

　　还没开门，愤怒的喵喵叫就清晰地传了出来。墨汁动了动耳朵，仍然维持着側趴的姿势。

　　周沫心虚地打开门，果然看到自家的小可爱站在鞋柜上，碧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公主，妈妈回来了。”周沫打招呼道。

　　白猫不理，视线却下降到她手里拎着的猫笼，叫也不叫了，从鞋柜上跳下，好奇地绕了几圈。

　　见此，周沫的心松了一半，她在客厅里放下墨汁，没有打开笼子，对白猫道：“公主肯定饿了吧，妈妈去做吃的了哦。”

　　白猫仍然凑在笼子旁边，对周沫的话只是晃了晃尾巴。

　　是上次看到的很厉害的黑猫。白猫认出了对方，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仿佛被狗啃过一样的毛。

　　“你怎么了？”盯了好一会，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墨汁睁开眼，不耐地扫了白猫一眼，却在看到对方似曾相识的湛蓝眼睛时，尾巴尖不受控制的一颤。

　　他沉默着又闭上眼睛。

　　“你是哑巴？”白猫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他晃了晃尾巴，道，“我叫初五，我妈妈取的。那个人类雌性叫我公主，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说到“公主”时，似乎故意想模仿人类的发音，但还是失败了，最后的发音怪怪的。

　　初五打量了墨汁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感到很好奇，想去拨一下。这时周沫端着盘子出来了，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周沫放下白猫的食盘，又走到墨汁面前，看他一直一动不动的待在笼子里，觉得可以放心，就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

　　墨汁见解禁了，就探头钻了出来。见到递到自己跟前的食物，也默默地吃了。全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周沫见他乖乖的样子，彻底放下一颗心。此时，初五也好奇地把餐盘拖到黑猫旁边，肩并肩地吃饭。墨汁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做。

　　周沫笑眯眯地看着两只猫咪和谐吃饭的场景。左边的白猫毛发蓬松柔软，雪白无暇；右边的黑猫毛被剪的坑坑洼洼，还裹着纱布带着伊丽莎白圈。差别大的就像公主和乞丐。

　　周沫越看越好笑，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吃完饭初五开始舔毛，舔了好一会，偏头看到默默发呆的黑猫，打量他脖子上套的东西，确定他不能给自己舔毛，于是凑过去，舔了黑猫的额头一下。

　　然后黑猫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