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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里的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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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从小便觉得,人生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就只有做梦了。而她的梦总有一些特别的地方,比如说在每次梦境的开端都能望见一大片深蓝幽邃的大海,有沙滩、海风、和明朗夜空中的苍白残月。
有时候,她常梦见自己穿着一条棉质的白色连衣裙,一个人在海滩上走啊走啊。她从来不觉得有一点点的孤寂,只是觉得夜间有些冷,而自己穿少了。她走着走着,会渐渐觉得不知道是腿或者是脚后跟的什么地方生疼生疼的,而她弯下身、却怎么都找不到伤口在什么位置。这时候她开始慌张起来,像是本能般地赤着稚嫩的双脚、一小步一小步走进大海里去……当然之后的情节会有各种的可能性。或许她就这么走进了海里,看见眼前全是袅袅上升的细小水泡和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或许她会听见身后会有个男子在低低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回头张望,就这么又回到了沙滩上,然后发觉那伤口已不再疼了,便快乐地唱起歌来。夜色醉人。
尽管这些琐碎的梦里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引人入胜的情节,但她还是深爱着这些梦的。因为一旦她醒过来,就只能看见眼前的男人和女人都在声嘶力竭地朝对方吼叫着。女人有次一气之下把家里摆在桌上的所有玻璃杯用手臂一扫,使它们全部“丁零咣啷”地摔在了地板上。喻先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大片亮闪闪的狼藉,然后不由得感觉到了某种恐惧,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一声声恐惧地叫着,而男人和女人都低头沉默着听着她叫。半响,男人拿起包走了,把门狠狠地一甩,发出叫人心里一震的声响。而她妈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又过了好久,什么也没拿、也不留下任何话,静静地合上门,也离开了这个家。
于是喻从床上爬起来,小心地绕开玻璃碎片,走到厨房里去拿扫把和簸箕。等打扫好房间,她跑到脸盆前用冰凉的水冲自己的脸,然后背起书包去上学。
在小学里,老师常说她的反应是全班最迟钝的一个。她交不上朋友,但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也不能算是一个人,因为有同班或是隔壁班的其它闻名于年级里的笨小孩们会主动地围过来和她坐在一起吃饭。她从来不与他们讲话,顶多偶尔回答一下 “你的圆珠笔借我一支吧”“你数学考及格了伐”之类的问题。她的寡言使那些自信而张扬同窗们对她更加冷淡,因为“那个薛敏喻真不好玩,像王沟雄那种傻子还知道没事儿一边傻笑一边拿个水桶套在头上,为咱们的生活带来欢笑,哈。但这姑娘就不知趣了,只知道趴着睡觉,叫人看了觉得晦气。”
老师们大都也极对她头疼,因为她从来不做数学和英语的作业,语文的话视情况而定。而一到考试,她数学和英语的卷子大半总是空着的,语文卷子上就只会写一篇不知所云严重偏题且语句不顺的作文而已。而喻无视着语数外的老师,对他们也谈不上讨厌。她只会认真地上每周一次的美术课,那个美术男老师的说话声音很好听,有时候看见喻糟糕的画作也只会微笑着拿过来,说“嗯,好好画吧。”
放了学以后,喻会骑着自行车,跑到四五条横马路外的一所中学的图书馆去看书。她常随便挑一点书看、看得很杂。她最喜欢《简爱》,反复看了它好多遍。甚至还因此在学校上英语课时做梦,梦见简和罗切斯特相隔十几米远地站在海滩上,互相望着彼此的双眸、唤着对方的名字,然后喻又看见了自己,海风轻柔地吹过来、她正安静地流着泪。
从来没有人说过喻长的漂亮,这一点喻自己也在心里根深蒂固着。她妈常说她的眼睛总像是睁不开,邻居家的欧巴桑说这小姑娘真作孽、居然长得一点点灵气都看不见。当然欧巴桑的话是喻下楼时不小心听见这男人摇着扇子和其他邻居聊天说的话,他们看见喻,也只是怜悯地朝她瞥一眼,全无尴尬之感。因此喻从来也对镜子这样东西没有任何好感,尤其当她在电视上看了《Bloody Mary》之后,每次看见照镜子时都觉得有不安的寒意从脚趾头下面冒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