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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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沙哑难听的嘶鸣声充斥我的耳膜，飞船沉默地穿行在茫茫天际里。窗外是早已看腻了的点点星光。今天是2145年4月4日。手表上的时间是凌晨4点。我乘坐ZU208航次前往外星定居。是个离地球很远的地方。远到一条短信要五年才到。但飞船只要两天。
不经意触到了额头上的伤疤。尽管不再疼痛，我仍旧全身一震。4月4日，真是个讽刺的时间。
我摸出手机，开始撰写给他的第一条短信。
[你好吗？已经一年了，你还好吗？
今天我要离开地球了。
我很想你呢。]
博士推开实验室大门。怎么样了？
她回过头，看见博士，笑了笑。却又面带责难地转向一旁坐在电脑前的他，都是他啦，把程序格式化了。本来已经接近完成，又要重来一次！
他不说话，只是有些歉意的样子，手还在不停地敲击移动。
一男一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学生模样。眉目清秀洁净。实验室里没有开灯。黑暗环型房间里散布着点点蓝白光芒，不可思议得柔和安详。她穿了一身黑色，除却那张素白的脸，一切都隐藏进房间。而他则是白得耀眼的风衣，只有黑发安静地躲在背景中，形成极大反差。
博士没有说他。你们两个都是天才，重写一遍应该无所谓吧？不过要快点了，上面又有任务下来……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惨叫打断。
惨叫是她发出的。他们当我是什么啊！机器人吗？发什么神经。我有空哦！给他们做牛做马。我……
声音停止。
不知何时，他离开椅子拉住了她，摇摇头。我已经做好了，博士，是什么任务？
博士看了一下手表，似乎有些着急。大概一个星期后，行程我也不清楚，是他们订的。详细资料马上就送过来。我有事，先走了。
她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盯着大门直直走过去。他看到她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样子。然后，他握住她的手，向后一拉。
耳边呼出的热气，染红她的脸颊。
我希望，你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话。语句成熟，心里却极慌乱。心跳在静谧空气中肆无忌惮地张扬。她勾起会意的嘴角。
很多年后，她也时常会想起这一幕，并自觉地以旁观者的态度分析它。这成为她脑海中最深的记忆。
男生仿佛抱着一片漆黑的空白，肩头一张纯白的侧脸。他的腰给人以被截断的错觉。两袖尽头十指缠绕。
多么哀艳的美。
二、
我搬来这里一年了。
这个星球与地球无异，模拟出的引力使人们可以自由活动。有许多从地球带来的物品。甚至有跳蚤市场。
对，我今天去了跳蚤市场。又是4月4日。
那里有许多旧书，我闲来无事一本一本看过去。全是陌生的书名。也有很多属于上世纪的旧物。
顾盼间，视线接触到一片熟悉的颜色。步子停下来。是它。
《Padma》
[一年了，你有没有收到上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忘记了，它要五年才到呢，真是遥远的距离啊。
昨天我在外面看到你以前经常看的书。叫《Padma》是吧。灰白封面的硬版书。
我带回它，却动也没动。我想我只是通过它看到了你，
你还好吧？]
你品位还真奇怪哈。她放下手上的书，眼里不无轻视。
呵。他接过，轻笑起来。手中的书有着淡淡烟灰色封面。显然是上世纪的旧物。却保存得完好无损。泛黄纸面上抚摩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其实还好。
《Padma》，什么东西？她皱了皱眉，转身坐在沙发上。
也许是莲花。我也不大清楚。他收起书，做出要走的姿势。你不是要我来搬东西吗？东西呢？
数十年历史的旧宅，建造精密牢固，保护妥当。内部结构却极为复杂，更贴近欧洲古堡的风格。一个房间入口绝对只有一段楼梯。每个空间都静谧鲜有人气。走廊迂回反复，房间非常多。
他记得五岁时自己刚来到这里，曾经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空间里迷路整整一天。一年后才大概清楚了这里的结构，现在也不敢随便乱逛。
哎，我们去几天？
五天。
人性全无。推开房门，她扑到床上。我又要离你而去了，宝贝。
真是。他摇摇头。房间里不算干净。电脑开了一夜，要冒火的样子。书本衣物凌乱地撒在地上。几乎没有落脚处。才五天，你要带多少东西？
五天啊。她从地上拣起几件外套，扔进他怀里。太阳系？
也许吧，下午就走。
2144年3月31日，博士的两个杰出学生首次尝试太空飞行。，绕太阳系一周。考察五天。
三、
老式座钟敲响整七下，门铃也也响了七下。真是童稚的举动。
生日？
是啊。对面，小女孩天真地眨眨大眼睛，声音清脆。奶奶说今天姐姐你过生日，要我拿蛋糕和菜过来。姐姐你一定要收啊。奶奶做的菜最好吃了。
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抱着一只蛋糕，叠上饭盒，热量透过空气扑到我脸上，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我笑笑，接过东西问她：今年几岁了？
女孩伸出几根胖胖的手指。2146年，恩，四岁。今年，五岁！她对我摇着手掌，笑容樱花般绽放。
心忽然一动，我摸出糖给她。替姐姐对奶奶说声谢谢。
女孩欢快地晃进对面门里。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我还可以听见她“奶奶”的声音。
我的房间没有开灯，窗帘遮住了所有光线与声音。一个晚上，我都没有动那些菜，只是拆开蛋糕点起蜡烛。坐在桌边，对面一片空旷的寂静，我却仿佛听见有人温柔地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快乐，快乐。
[又是凌晨4点
今天是生日。我不说谁的生日因为我们是一天生的。虽然你比我大整整一岁。我有一个很好的邻居，她们那里很热闹。
我好象又听见你在说：生日快乐，快乐。
你在干什么呢？]
你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
切。她跳进沙发，舒适地蹭住毛毯。模拟引力就是爽。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记得。他没抬头，手在纸上不停地划着什么。你又想吃菜？
今天就过好不好？明天就要降落了，也许没有时间。
你啊。他终于理她，伸手揉揉她的头。储藏室里还有一个蛋糕，拿出来吧。我去弄点菜。
干杯！
cheers.
呵。她拿着红酒，一仰头喝下大半。。我们已经违反一条法律了。
他定定看她许久。看她缩在沙发上伸长手臂夹菜。控温系统有点问题，她在寒气中裹着毯子轻轻哆嗦。也许有些不胜酒力，她的脸潮红起来。
他突然起身，拉起她。没有心理准备，重心不稳，她跌进他怀里。他的身体温暖安全，肩膀宽阔。她有些微的迷惑，却觉得自己宁愿永远靠在他怀里。
他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干涩却清晰。生日快乐，快乐。
她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他疲倦地轻轻闭上眼睛。这样一刻，刹那也是永恒。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飞船发出震人尖叫后安静下来。所有系统都停止运转。
怎么了？
帮我拿着，有事打系统室电话。我去看看。
一个微热的方形物体落入她手中，是手机。他的背影在走道里消失。
四、
[转眼就第四年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很奇怪。
我现在的思想顺序毫无章法，混乱迷茫。
你记得吗？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是吧。
我也有点不确定了。
快要结束了，生命真是寂寞啊。]
事情已经闹得天翻地覆。飞船碎片弹射到各个角落。她还未回到家，就被蜂拥而止的记者团团围住。她很累，无暇去理他们，只想永远躺在床上。
不起来就好了。
不起来就好了。这是那一瞬间，她内心真真实实的想法。
额上的伤已经结痂。她冲进房间，也没有记得管它。她只是扑上床，紧紧地，紧紧地，用被子裹住自己。
裹住自己。不出来，永远不出来。
门铃却在这时响起。家里没有人，只有她一个呆在房里。她不想去开门，只缩在被子里。但敲门的人非常坚持不懈，她只能出去。
是博士。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听到你一个人降落下来。飞船出什么事了？他呢？
她面无表情，转身关上门。
博士被措不急防地关在门外。一开始他还激烈的拍打门，后来慢慢安静下来。可她始终不肯开门。
过了很久，博士低低无奈的声音传过来。好吧。休息一会儿。你想说再说。然后她听到了汽车驶动的声音。
她终于把头靠在门上，身体慢慢下滑，泪流满面。
她在自己房间里关了一年。整整一年都靠家人把食物从窗口递进来。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唯一清楚的是她还活着。
而在一年后的4月4日，她终于开门出来。脸色苍白，黑发凌乱。她无视家人的喜极而泣，缓慢而坚定地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次日，她登上去往殖民星球的飞船。房间里所有物品都清理干净，只余一只手机放在桌上。
往事，应该是用尘土覆盖的。
五、
[五年了。]
降落伞在哪里？通道舱里响着她惊慌的声音，脚步忙乱。突然，被倾斜墙壁上的扶手一绊，她踉跄着扑向地面。
[你马上就要收到第一条短信了吧。]
这时，一个人扶住了她。抬起头，是他。手上拎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包。
熟悉的眉眼。依旧沉静安详。她顾不上别的。急急忙忙想要拿过一个背到身上。
出人意料地，他迅速把拎着小包的手缩了回去。
正飞快下坠的飞船上，空气却异常静谧。映衬着她眼中一闪而过不信任的光芒和他平静表情中深含的哀伤。
没有突兀，很奇迹。
[我的房子也差不多要拆掉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解下另一个包，递到她手上。然后，猛然打开一旁的应急门。
风呼啸着扑到两人脸上。看着越来越近将睡未醒的地面，他拽过她，用力推下去。
降落伞在她背后急速打开，而她却没有看到夜色中另一朵伞花的开放。寻觅般，她抬头。看到他在舱口对她露出难以辨认的笑容，熊熊烈火已在他身后燃烧。然后，他松开手。
[你的手机我留在那里了。一直插着电，不会关机。]
搭扣散开了，干瘪的包从她身边垂直落下。瞬间她明白了所有原委，泪水落下来，打湿她胸前他的手机。
以前一直抱怨降落伞降落速度太慢，现在才知道，这是世间最快的速度。只是一眨眼，便已天人永隔。
飞船在她眼中徒然爆炸，宛如眩目礼花绽放开来，照亮整片夜空。产生的强力气流把她冲出好远。可虽然如此，还是有几块小碎片撞破她的额头，带着一些腥红粘稠的液体。但她感觉不到，她感觉不到。脑中只是冲撞着杂乱无章的声音，并不代表如何地悲哀。只是，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空洞下去，再也没有重新亮起。那液体融合在她额头上的血中，缓慢沿着脸颊划过一道线，一起滴向大地。
他的血液融合在她的血液中，一如在地球上那个实验室里，他抱住她，黑与白交错。
[再见了。]
无论我变成了墓园里的冰冷泥土，天空中的几朵血花，还是陆地上的孤魂野鬼，我依然爱你，我一直爱着你。
[再不相见了。
发件人：殖民星球移民。时间：2149年4月4日4.0a.m.]
我按下发送键，望着屏幕上“正在发送”的字幕发呆。然后在变成“发送成功”的一瞬起身，把手机向窗口扔去。
二十楼的高度，手机经过三秒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块碎片弹到路面，被飞驰而过的汽车碾成粉末，风轻轻把它吹走。
而在另一端的地球，一幢老宅即将拆除。
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常年插着电的旧式手机突然发出滴滴的收信声。自动显示短信的屏幕上，出现了这样几行字：
[你好吗？已经一年了，你还好吗？
今天我要离开地球了。
我很想你呢。]
只有这些而已。
下一秒，火药发出的巨大爆炸声震慑住了每一个行人。随着老宅轰然倒下，一片水晶状的手机零件被弹出来，躺在马路上。一辆辆车开过，没有人注意到它。
但是就是一刹那，一辆为了超前的车加足马力，从两车道马路中间穿过，碎片被碾成粉末，风轻轻把它吹走。
灰飞烟灭。
尾、
你听见了吗？那轻似虚无的碎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