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尽》夜伏声

1、烟花落尽

　　——不是每对情人都可以有始有终。

　　云水烟。很招摇的名字，很招摇的人。
　　伊炀看见云水烟的时候，小小地感慨了一下下。朱唇轻点，柳眉淡扫，长长的睫毛密密地盖在一对剪水双瞳上，时不时微微轻颤几下。黑眸若隐若现，如深渊般不可探测，却可以同时在闪耀的灯光下顾盼生辉。
　　这样的美人，绝不该在这样的烟花之地逗留。
　　但伊炀也明白，这样的美人，自己绝不该招惹。
　　先生，喝一杯，如何？晃神间，云水烟已来到面前。
　　面对美人的邀请，任是谁，都不会有抵抗力的。于是云水烟便坐下，招来服务生，要了两瓶啤酒。
　　舞厅中灯火缭乱，伊炀身边的朋友大声起哄。
　　小子，你艳福不浅，云水烟可是银马车的头号小姐，至今都还没有卖身哦。
　　伊炀，她好像对你有意思，把握机会啊。
　　……
　　人群喧嚣，伊炀有些忐忑地望着云水烟。这是他第一次来舞厅，而且是被同事硬拖来的。照理，他此时应该在家里，舒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打开电脑看一部电影，最后关机睡觉。
　　结果第一次来，就遇上了云水烟。实在是不知所措。
　　不可否认，伊炀是十分英俊的。在校时，连任几届校草之位，明里暗里无数女生为之倾倒。
　　可伊炀相信，云水烟不是光会看外表的女人。这舞厅中人头攒动，他绝不是最好看的那个。
　　云水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看不起所有来这个地方的男人的，明明就对生活绝望了，明明就准备这样行尸走肉下去了。只是，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他的时候，突然觉得，或许自己灰暗的世界中，是时候出现一线光明了。
　　……
　　午夜十二点，城市灯火渐稀，银马车也渐趋平静。同事都搂着浓妆艳抹的小姐起身告辞，走时还不忘对着伊炀挤眉弄眼一番。伊炀只好装作没看到那些揶揄的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云水烟聊天。
　　盘算着如何开口。几个小时的相处，伊炀发现云水烟还真是个不错的女子。他不是喜欢寻找艳遇的人，只是，偶尔出现的，类似好感一样的情绪，他一定不会放过。
　　云水烟突然起身。走吧。
　　声音很淡，仿佛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伊炀蓦地一怔，跟着起身。好……好啊。
　　云水烟就抬头看他。看到他有些局促的脸，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有隐隐的预感。一丝期待，一丝不安。
　　……
　　伊炀俯身，直视身下的云水烟。真的决定交给我了么？
　　云水烟轻轻闭上眼。喉头涩涩的，不想说话。微风拂过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瞬，消散了。
　　……
　　为什么选择我？
　　不知道。
　　为什么在那里工作？
　　父亲赌博输了钱，把我卖去那里。
　　你……是怎么保持处子身到……到刚刚为止的？
　　很简单，以死相挟。银马车没有我会少掉至少一半的客人。为了钱，一个女人算不了什么。
　　他们……就不会用别的要挟你么？比如说，你父亲？
　　要挟过。不过。云水烟冷笑。不过，我说，我没有父亲。那样的混蛋，早该去死了。
　　……
　　一夜无眠。
　　云水烟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只留一句淡淡的话语，徘徊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不要再去那里了。你，不适合。还有，谢谢你。
　　她执意不肯收他递出的人民币。
　　或许，云水烟也明白。在银马车那样的地方，要永远保持纯洁，是不可能的。
　　所以，与其日后，被迫交出，还不如，此时寻找一位值得的人，心甘情愿地将第一次交付出去。
　　或许，那一晚，她是真的，动了心。

　　从此，伊炀真的再也没去过银马车。
　　几年后，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还有孩子。
　　生活很安宁。妻子温柔贤惠，双方的父母也十分满意这段婚姻。
　　伊炀翻开桌上的报纸，头版标题映入眼帘。
　　报纸轻轻落在地上，然后被妻子拾起。
　　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死……了……
　　死了？妻子看看报纸。这个人，你认识么？
　　伊炀半晌回神，盯着妻子的脸。慢慢笑了。不，不认识。只是觉得，生命实在，太脆弱了。
　　搂过妻子的肩。女儿睡了？
　　嗯，睡了。
　　那么，去散步吧。
　　好。
　　桌上，当天的晨报静静躺着。第一版上，是云水烟，沉静的微笑。

　　——老公你看，烟花真的好漂亮。
　　——嗯，是啊。真的很漂亮。
　　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名带烟花的女子。
　　他明白，这样的女子，在银马车那样的地方，是不可能活得长久的。云水烟。她不为任何人而活，也不会认定一个人，便是一生。
　　也许，她遭遇了什么事情。
　　也许，她是觉得，即使将第一次交给他，她亦不愿让厌恶的人碰她一丝一毫。
　　也许，只是觉得活着太过劳累。灵魂脱离身体，好过整日在人群中疲惫周旋。
　　也许。
　　本来，人生就是如此。兜兜转转，最后，指向同一个终点。就像烟花，再美，也还是要陨落的。

　　不是每对情人都可以有始有终。伊炀始终坚信，他们曾经如情人般接近。
　　只是，从未有过开始。
　　也就，无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