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楼》别离

2、第一章

　　景仁二年 初夏

　　坐在花架下，齐轩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远处传来人声，转眼间一人已至身前。

　　齐轩挥挥手，谴下来人身后一脸惶恐的下人，对来人道：“你又何苦为难下人，这原不像你的作风。”

　　来人冷哼一声，席地坐下，抓起齐轩面前的酒壶，咕噜噜的灌了几口，这才言道：“就许你为难我，我就不能为难几个下人。”

　　齐轩一时无言，过了半晌才道：“我已助你得到你想要的，答应你的事我已做到，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做一些早该要做的事。”

　　“不过找个人而已，只要我下一道圣旨，就算人藏在泥地里，我也能掘地三尺把人挖出来。”

　　齐轩苦笑 ：“依她的性子，她若不想见我，就算你掘地三尺也别想找到她。”

　　来人，也就是东囹国的皇帝陛下皱起了好看的眉，不以为然道：“你到底要找什么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讲？你小时侯明明不是这副德行。”虽然知道这个至交好友一直在找一个人，但任凭他千方百计，明里暗里的打听，恁是没打听出全东囹国最为睿智的前任宰相大人到底在找什么人。这已成为这位英明的君主心口永远的痛。

　　齐轩只若未曾听见，径自说到：“我明天早上就要启程，你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回宫吧，我可不想在京城的最后一天还要听张公公抱怨。”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花园入口处又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影往这边跌撞过来。然后两人的耳边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皇上，老奴总算找到您了。可把老奴急坏了，您要上哪儿去总得跟老奴说一声呀……”

　　瞪了在一旁偷笑的好友一眼，李炎怒道：“放肆，朕要到何处，难道还要像你禀告不成。”

　　张公公愣了一下，没说完的话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老脸抖了两下，又号啕大哭起来：“皇上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老奴呢？老奴心里从来就只知道好好服侍陛下，一切全是为了陛下着想。再说老奴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危啊！您一声不响就出宫去，要是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奴又怎么对的起先帝爷和皇太后呀……”

　　见张公公有愈演愈烈之势，且好友脸色已经发绿，齐轩连忙打断：“张公公，天色已晚，你还是快带皇上回宫吧，明天皇上还要上朝呢。”连推带拉的把李炎赶出去。

　　回到园中，齐轩见一地狼籍，唤来下人打扫。复坐在花架下，直至月到中天。

　　翌日，一乘轻骑从东门出城，往南而去。

　　七月的江南，闷热非常。傍晚的一场雷雨，稍稍为季州带来一丝凉意。

　　夜里，齐轩站在客栈的天井中，听着从屋檐上断断絮絮的滴水声，心中烦躁不安。

　　那件事虽已过去多年，他却从不曾有一日忘却。只要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起初，也是一样的安静。他睡不着，便披了衣服到园子里散步。火苗突然从各处窜起，隐隐传来撕杀声，然后到处乱成一团。一群黑衣人手持凶器，到处砍杀。他吓呆了，躲在假山里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几十条人命转瞬间被夺去。火势已惊动四周邻居，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那群黑衣人像是在找什么人，却一直没有找到，却也不敢逗留下去。他一直躲在假山里，心越来越冷。那些人是来找他的，而今死的这些，不过是一些救了他的好心人。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火慢慢熄灭，房子已被烧成废墟，四周传来一片人声。然后又过了很久，周围再无人声。他从假山中爬了出来，尸体已被官府收殓，但仍有烧焦的恶臭残留在空气中。他走到市集上，听到到处都在议论几天前的那桩灭门惨案。然后，他听到了一个让他决定一定要活下来的消息：那些尸体中，缺了两具，虽然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但从身形上判断，其中一个是那户人家的小女儿，那个爱哭爱笑，老是跟在他后面叫哥哥的小女孩。

　　半年前从京城逃出来的时候，本已决定不再报仇。如今，如果不彻底扳倒那群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他又有何颜面苟活在人世上呢。母亲，我终要违背对您的誓言。您希望我如果能逃出去，就不要再回来，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可我们退让了，别人却不会放过我们，甚至牵连到无辜的人。以后，我要主动出击，把那些害过我们的人全部连根拔起，一个不留。等到所有的事全部结束之后，我才有脸面去见那个被我害得家破人亡的小女孩。然后，用我的一生来补偿她。

　　现在，当初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伙早已变成一堆黄土，可找人的事却一直没有着落。当时他回到京城，找到父亲当年的旧部，联络上李炎不久，就托人去找寻，却一直没有消息。有时他忍不住会想，一个5岁稚儿，没了家人的保护，如何能在这个世上安稳的活下来。好一点的可能是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运气差一点说不定早已饿死。就算侥幸活了下来，要是遇到人贩子，被卖到别人家做丫头，或是被卖到秦楼楚馆……每次想到此处，都觉得不寒而栗。

　　如今从京城一路南下寻来，一直未有所获，齐轩已觉的有些泄气。想想也是，他旗下近万名属下寻了几年也没有进展，他这才几个月，没有消息也是正常的。要是就这样被他寻获，就说明他手下养了一群饭桶。

　　苦笑一声，齐轩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长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的小姑娘，不知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像以前那样爱哭爱笑，抑或是已经和他一样，早已忘了如何真正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