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宗的日常》因为想种树

12、第十二章

　　“月娘，管孩子就要打，你看你家沅沅皮的没有一点女孩子样，欠打。”

　　“月娘，你们家沅沅一点都不斯文，居然跟男孩子一起去抓鱼，你到底怎么教养孩子的。”

　　“月娘……月娘……月娘……”

　　……

　　“果然是后来的娘，可怜沅沅那孩子，跟个被放养的狗一样……”

　　月娘站在院子，把洗好的衣裳一一凉起来，邻居来告状，就冲人笑笑，再不济就是说：“对啊，毕竟我是后娘，不会养孩子。”

　　沅沅从外头过来，手里抱着一捧新摘的莲花，冲告状的人作了个丑脸，就笑嘻嘻的把花给月娘，她又长大了几岁，穿着浅粉色的衣裳，头发用同色的带子规规矩矩的束着，额角都是汗珠，她的裤腿湿了，还有泥印。

　　她确实不像女孩子，可是她看着开心很多。

　　她兴致来的时候会说一些反驳命运的话，旁人都皱眉，只有月娘会安静的听着，除了新婚那一夜，月娘大多数都与其他人差不多，但是阮阮就是觉得，天地间，她不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早晨我给你洗过衣裳了，现在又弄脏的衣裳，你自己洗去。”

　　“那我就自己洗。”沅沅笑起来，进屋换衣裳还不不忘叫月娘找个瓶子把她摘的荷花养起来。月娘把花养起来了，又在院子打了水，她叫沅沅自己洗衣裳，却又帮她打好水，再去厨房做饭。

　　沅沅在院子洗衣服，有个女人凑过来对沅沅说道：“沅沅，你这是有了新娘忘旧娘啊，要是你娘知道你跟后娘关系这么好，恐怕……”

　　“恐怕会很高兴。”沅沅认真的说着，眼前这个女人也不是她娘亲还活着的时候那两个女人之一了，她是续弦，对待前头的子女并不是很好，却也不坏，但是总喜欢对旁人指手画脚。

　　那女人讪讪笑了笑，接着道：“她现在对你好，你向着她没错，不过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看你这傻丫头还不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那就等她有孩子再说。”沅沅不在意的说着，把洗好的衣裳凉起来，从女人面前走了，沅沅去了厨房，月娘在厨房煮面，刚刚擀好了面正准备下锅，她冲沅沅笑，沅沅也笑起来。

　　“我不怕你有自己的孩子。”沅沅没头没脑的说着，月娘没应她，但是日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温暖，飘逸，宁静，又祥和。

　　“我想，一辈子，跟你这样一起。”沅沅道：“所以娘，你要长命百岁啊。”

　　“好啊。”月娘点头：“长命百岁，一辈子和沅沅在一起。”

　　谁让阮阮是那样的怕孤单呢。

　　……

　　萧恒站在门口，看着月娘和沅沅，岁月在她们身上留下了美好的光芒，偏偏许山河十分的煞风景，他摸着下巴道：“按着套路道，过会要么沅沅生病，要么月娘生病，结合沅沅是梦境主人，变成了修真者，脱离诅咒，而三幸村的风水，看来又是月娘没了。”

　　萧恒侧目看了他一眼，在转头，果然温馨的场景已经变了。

　　月娘面容枯槁的睡在沅沅娘曾经睡过的狭小的房间里，沅沅哭泣的求着她的父亲给月娘买药，让月娘住在宽敞的房间里，但是被拒绝了，然后沅沅跑了出去，萧恒跟着她。

　　本以为沅沅是去赚钱买药或者请大夫，谁知道沅沅一路跑到了一所破庙里面，她跪在残损的神像面前，乞求着神明，但是神明并没有来，来的是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女道人，她站在沅沅身边，看着破旧的神像道：“真可怜啊，绝境的人总是盼望着神明，可是神明从未承诺爱过世人，人，终究只能自己帮自己。”

　　“师父。”沅沅看着她，然后激动的抓着道人的衣袍角哭道：“师父，师父你是仙人啊，你救救我娘好不好，师父，我会更努力修炼的，师父。”

　　道人蹲在地上，看着沅沅，神情带了一点冷漠：“沅沅，师父说过很多遍了，我只是凡人，不是仙人，你也没有父母缘分，这是你的命，强改天命是要背负因果的，于你修行不利。”

　　“可是师父，如果你救了我娘，我不就有父母缘分了么，什么因果，什么修行，弟子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看父母亲人健康百岁，不行吗？”

　　“但世事难料，只怕，后果不能如你顺遂。”

　　道人最终给了沅沅一颗泛着淡淡光芒的药丸，然后这药丸被沅沅带回去喂给了月娘，那道人是有些本事的，给的东西自然不同凡品，月娘很快好了起来，沅沅看起来很高兴，萧恒和许山河也挺高兴的，四周的人似乎都很高兴，但是萧恒还是人群里看见了月娘的丈夫，沅沅的父亲。

　　萧恒想起了王大人，以为阮阮的父亲不会太高兴，却偏偏相反，人群里阮阮的父亲也是那样的高兴，那样的真诚，他看着自己的妻女如此温柔，不带一丝杂质。

　　那女道人给的药很好，月娘病好了后，又活了许多年，与常人不一样，月娘再也没有生过病，她无病无灾，面容恬静又温婉，许多人都说月娘是有福气的人。

　　但是月娘还是死了。

　　因为福气太长了，就不是好事情了。

　　到了既定的年纪，不做与大家一样的事情，那便是不对的。

　　虽然谁也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是谁定下的，但是人人却趋之若鹜。

　　所以慢慢的有人说月娘的福气是占了亲近之人的福源来的，所以任何一丁点的小事，都能算是月娘的错。

　　沅沅感激女道人，跟女道人出家了，是月娘的错。

　　明明年长了月娘三十多岁的丈夫开始老去生病是月娘的错。

　　就连天连着下了几天雨，叫人没得办法晾晒东西，都是月娘的错。

　　慢慢的，月娘从有福气的人，变成了没福气的人，而原因仅仅是她没有按着大家所想的那样，在年轻的时候死去，给另一个年华美好的女孩子挪开位子。

　　月娘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依旧姣好的容颜，却笑不起来。

　　“原来自己还是太贪心了啊。”月娘想起成亲时说的话，喃喃自语。

　　她死了，只给沅沅留了只言片语。

　　对不起，娘失约了。

　　可是，能给沅沅当母亲，也很好了。

　　到底有什么好。

　　当年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反驳的话的女人，如今偏偏只剩几个字，明明说着很好，却那样简约苍白。

　　沅沅从远方回来奔丧，并没有看见月娘的尸身，院子里在一次张灯结彩，每个人都高兴极了，有人对沅沅说：“沅沅，快来给你娘敬茶。”

　　那上面穿着红色衣裳，面容恬静的女人温暖的笑了笑，她是那样的温婉与美好，就像很多年前的月娘一般。

　　沅沅看着人群，一如很多很多年前那样，一如当年那个小孩子一样，问道：“我母亲死了，你们很高兴吗？”

　　人群里有人呵斥道：“沅沅，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样的话。”

　　时光好像一直在轮回，事物与人一成不变，可是当年的小女孩，又奇妙的长大了。

　　“那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呢。”沅沅冷漠的看着人群，就像很多年前，冷漠的捡起沾了血的糖果，她问道：“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明白，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说着荒谬的道理，做着荒谬的事情，看着荒谬的生命凋零，然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杀人。”

　　“为何你们如此冷漠，高高在上，又如此理所当然，充满悲悯。”

　　“为何明明你们每个人胸口都是温暖的，胸腔都是炙热的，对斯人逝去亦是悲痛又真诚的却偏偏麻木又冷淡，为什么你们这么像活人又不太像，是被诅咒了吗？”

　　阮阮看着众生，麻木的脸鲜活的笑了。

　　“沅沅，我知道月娘死了你很难过，但是你该想开一点，月娘已经活很久了，这是天命。”

　　沅沅看着面前老态的男人，发出嗤笑：“我以前也以为是天命，可是真的是天命吗？”

　　她的第一任母亲死于疾病，她无能为力，后来她认识了师父，为生病的月娘乞求来灵药，她踏入修道之门，却沾染人伦因果，她比任何人清楚，月娘的身体很健康，会像她成亲那天说的那样，健康无忧，长命百岁。

　　师父常常劝她远离凡尘，但她却记挂月娘，她从不认为月娘贪心，所以她要完成月娘的心愿，她要集灵宝仙芝，为所有三幸镇的女人炼化仙药，让所以的幼童不必年幼失去母亲，让丈夫不再失去妻子。

　　她以为她要改变的是天命，其实她要变的是人心。

　　因为世上从未有这样的奇病，上天也从未定下这样的道理。

　　所谓天命，亦是人为。

　　“我一直不懂，明明是惨无人道的杀戳，为什么大家会视而不见，并且诞生出荒谬的女人天生短命的结论，为什么不愿意按天命死亡的女人会被排挤。为什么同样是弱者的女人之间互相撕咬轻视。为什么你们如此理所当然，为什么。”

　　“既然我无力更改人心，那我就为你们更改天命。”

　　“反正，你们是如此的信赖天命。”

　　年轻的鲜活的少女，仿若很多年前那个穿麻衣的女人一样，从袖袋里取出尖锐的匕首，不过麻衣女人死了，而沅沅并没有，她用匕首剜出双目，血液从她的眼眶流淌过白净的脸颊，她带着一点癫狂的笑容，双手沾满血捧着自己的眼睛道：“以我的双眼代替我寻找解惑的人，以我的左眼为阴，右眼为阳，阴降雨，阳聚旱，左定三幸，右入大齐，解惑之人一日不现，我为大齐降下的灾厄永生不解。”

　　“这是诅咒，亦是我对你们定下的天命。”

　　“沅沅！”人群的人惊愕的看着那两颗带血的眼珠，一颗埋进土里，一颗进入云端，他们看着陌生的少女，发出惊恐的声音，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们愤怒，他们哀求，他们惶恐痛苦，是如此鲜活，真实，又嘲讽。但是已经失去双眼的少女早已经看不见，大雨随之降下，冲刷着地面上的人，地面上的血。

　　沅沅奔赴而来，又悄然而走，徒留厄运在地。

　　沅沅走后，青衣的女道人站在云端，手持浮尘，露出怜悯又冷漠的神情。

　　萧恒看着连绵的雨，呢喃道：“背负这样重大的杀孽，只为宣泄自己的悲痛，这不是修道之人，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