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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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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着,垂眼看着自己的双膝,片刻后静静和衣卧下。
“熄灯,睡觉。”
李沅若没有得到答案,于是只好将先前点燃的灯笼吹灭,独留了两支喜烛。
撇去珠钗耳饰,她站在床前。
房内没有多余的床榻可供她睡下,除了眼前这张宽敞的大床,但文泽渊睡在那里。
终究是到了这步。
李沅若一咬牙,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将被褥移到了床的中间,贴着墙边同样和衣躺下。
一切准备就绪,她的内心突然犹如狂风刮过海面,涌起了惊涛骇浪,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就算发生什么,她也无从拒绝。虽说一心盼着药罐子早些撒手人寰,但只要他还在世,自己就还是他的侍妾。
隔着被褥,她悄悄地向枕边的人看了过去。
他平躺着,浓墨般厚重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有着高矮恰到好处的眉骨,长而浓密的睫毛,挺立的山根与鼻尖连成流畅笔直的线条,苍白的薄唇微抿。像……像一个沉睡的仙官。
她暗自庆幸:幸亏这个诚国公府的世子皮相不错,至少不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否则今夜还真是难熬。
她收回目光,盯着头顶的床幔失神。
窗外将竹林吹得沙沙作响的夜风此刻已经停了,屋内静谧得出奇,两人的呼吸声逐渐显得粗重,似乎都在压抑心里的躁意。
良久,他翻了个身。感受到枕边人的动作,李沅若回神,绷紧全身,不敢看向文泽渊。
“放心,我身子不好,不会动你。”
未曾想担惊受怕这么久,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她转头看过去,文泽渊已经翻过身,面朝外背对着自己。
他的上半身裹在薄衫里,宽肩窄腰,若再健硕些,就是画本子里才有的完美身材。可惜,他的肩胛骨顶着衣服,形状清晰可见。
太瘦了。
李沅若凝神屏气的打量着文泽渊的背影,生怕被他发现。见他久无动静,她的紧绷着的心稍稍放松,酒劲上涌,先前在角亭里生出的困意再度袭来。不多时,便睡去。
整夜无梦。晨起,才发觉夜里下过一场雨,她瞧着身上不知何时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连忙起身看向文泽渊。
身边已空无一人。
梅霜不在,没有人伺候,床边已备好清水。
李沅若洗去昨日脸上涂抹的脂粉,走出暖房。
暖房外是外房,外房门大开,雨后的清晨阳光普照,整间屋子透着祥和宁静的意境。对着房门的墙面中间,是一个半圆的雕花大窗,宽一丈,高半丈。
窗前摆着一方普普通通的茶案,茶案上正烹着热茶,水气缭绕,文泽渊一身素白,坐靠在窗前翻阅着手里的典籍。
余光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他抬眼,说到:
“醒了?”“抬进来。”
李沅若才点头回应,门外的两个小厮就抬着自己唯一带来的箱子朝暖房走去。后边跟着梅霜,在看见自家小姐时,梅霜眼神哀怨却口不敢言。
想起昨夜文泽渊打开衣橱时说的那番话,李沅若急了。
“世子爷,哪有妾搬去夫君房里住的这不甚妥当。”
“有何不妥?”
“若……若是让你的正室大娘子瞧见了,不得,不得闹翻天了去。”
“无妨,这院里没有正室。”
“那、即便没没有大娘子,旁的妾室见我如此,日后还不得给我穿小鞋啊!”
“这墨览居就你一个妾室,且如今也没有多的房间容你独居。”
“这,不是还有下房吗,我可以和梅霜挤挤。”
“哦?梅霜以为如何?”他淡漠疏离的语气中,是让人无法抵御的冷冽气意。
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从文泽渊的嘴里说出,梅霜吓丢了魂,急忙放下手里的衣裳,跑出暖房,跪倒在地。
“啊世子爷饶命啊。梅霜是万万不敢与姑……姨娘同住的。”
见文泽渊没有反应,她转身拉着李沅若的裙摆,努力使着眼色,痛哭流涕地说:
“姨娘应当谨遵老爷夫人教诲,出嫁从夫,好好侍奉世子爷……”
李沅若看懂梅霜的眼色,知道这一切都是文泽渊的意思,若自己再要反抗,只怕自己与梅霜今日都有罪可受。
“哈哈,啊这,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世子爷的抬爱。”
于是拉着梅霜走进暖室,遣散先前抬箱的小厮,将梅霜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低声关切道:“我不在的时候,他没为难你吧?”
梅霜破涕为笑:“姑……姨娘放心,世子爷只是交待我不要吵了姨娘睡觉,待姨娘起身后,再将姨娘的东西搬进来收拾好。”
“姨娘,你瞧。”
梅霜轻轻打开衣箱的暗格。里面是一个镶宝紫檀木匣,和一把纯金打造的精致小钥匙。
梅霜拿起钥匙反复检查后,递给了李沅若。
“完好无损呢!昨日大娘子带着婆子们在姑娘房里到处翻找,恐怕就是在找这个。”
李沅若接过钥匙捂在胸口。
幸亏保住了。
这把钥匙是当年爹爹送给娘亲的,但娘亲走后就还给了爹爹,爹爹后来又将它作为及笄礼送给自己。因是娘亲曾经持有的物件,所以自己格外地珍惜,可不知怎的,竟被那个大娘子误以为是打开宝藏的钥匙,变着法想要将它据为己有。
从前在李府时,虽然有爹爹护着自己,但爹爹时常在外行商,聚少离多,娘亲又不在,李府便是赵氏母女的天下。从小到大,手里有多少好东西都被李青若争了去,但自己都从未计较太多,却没想到自己的忍让竟然渐渐地助长了她们的野心,甚至不惜为了拿到钥匙,设计陷害自己掉进冰湖!
若不是大哥哥对自己尚好,自己怎么可能不追究她们母女俩。
本以为自己的宽容大度能让赵氏母女洗心革面,谁料安逸的日子才过了一年多,赵氏就给自己定了这么个倒霉婚事。
此仇不报,她李沅若愧……愧对自己!
打开镶宝紫檀木匣,里面全是田庄地契店面房契,和一沓银票。
她随手抽出一张银票来,递给梅霜。
“揣好,一会儿咱们寻个机会出府玩儿去。”
梅霜接过银票,是一张面额一万两纹银的银票,于是小心折好,揣进腰间。
“姨娘,这诚国公府不似咱们李府,出府这事儿能成么?”
嫁入高门大院里的女人,依着各门个户的家规,少有外出。尤其是妾室,地位只不过比下人稍稍高出那么一点点来,因带有绵延子嗣的责任,更是身不由己。
“没有把握,但总要试试。等会儿你看我的。”
借着今日的太阳好,她从衣橱里挑出一套淡粉的流光软烟罗裙,换下身上的喜服。
走出卧房,文泽渊仍在看书,他沐着阳光但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清冷孤傲。
她几欲开口,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全然忘记了方才对着梅霜信誓旦旦的样子。
但她一定要出去。
“那个……世子爷,今儿个天气难得的好,你吃过崇仁坊十一巷的栗子糕吗?”
“没有。”
“那你可曾看过天下楼的薛六郎的戏吗?今日十三,刚好是他的场子。”
“未曾。”
“那……”
“你想出府?”他打断她的话。
“世子爷英明。”
“但现在不行。”文泽渊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门外。
李沅若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门外来了一个婆子,随行的还有两名壮硕的小厮,以及一顶带有幕帘的步撵。
“老奴给世子爷请安,给李姨娘请安。夫人请世子爷和姨娘去院里用早膳。”云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打量着李沅若。但与其说大量,却更像是审视。
李沅若她天生一副好皮相,肤白貌美,细柳腰肢。“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如果有具体的相貌,大抵就是她这般。寻常人只需看过一眼,就会将她的样子深深地刻画在脑海。
云嬷嬷也是这般,自从看了李沅若的第一眼开始,她的眼睛就像是长在李沅若身上般,再也移不开。
狐媚子相。
“嗯,走吧。”文泽渊缓缓起身,由茂安搀扶着走出房门,又坐上了步撵。
李沅若则跟在身侧步行,由云嬷嬷带路,一行人前往诚国公府夫人的寝院。
李沅若这才想起,新妇进门,第二日一早便应该去给府里的当家主母敬茶。可墨览居不知怎的,除了自己与梅霜,上上下下便只有文泽渊与茂安两个男子,连一个管事的嬷嬷都没有,这些礼数没人提醒她。
这下好了,惹得那边的主母亲自派人来请。
且这个云嬷嬷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嘴上说着给世子爷请安,可那姿态确实高高在上,似乎全然不把这个世子爷当成府里的主子。
早前听说世子不得父亲宠爱,又幼年丧母,如今府里这个沈夫人,乃是诚国公的续弦,瞧这世子被冷落成这般寒酸的模样,除了诚国公的意思,兴许还与这个继母脱不了干系的。
下人随主,这个主母只会更难相与。
思及此,李沅若向步撵另一侧的茂安招了招手,茂安绕过众人走在她的身后。
“姨娘有什么吩咐?”他低声询问。
“府里的这个夫人,是个怎样的人?”她拿着手帕,掩住口鼻,极力不让前方的云嬷嬷听到一字半句。
“夫人长得慈眉善目的。”
“那性子呢?”
“性子嘛,自是平易近人,待我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
“就是……”他搔着脑袋,皱着眉头,支支吾吾半天蹦不出个屁来。
“哎!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李沅若的嗓门不自察的高了几分,惹得云嬷嬷回头看了两眼。瞧着队伍里走在最后的两人,她不悦地摇了摇头。
“姨娘可走快些,夫人正等着呢。”
“哦!马上。”两人加快脚步追上步撵。
趁这个间隙,茂安凑上前,将剩下的话说完:“就是,唯独和咱们世子爷过不去。”
得了,这是鸿门宴啊。
李沅若在心里不停地打着小九九,想象着一会儿这府里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嗐!管它呢,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她李沅若能屈能伸,才不怕呢。
偌大的圆子,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兰香院——主母的寝院。
怕是做好的早膳都冷了吧!李沅若心想。
文泽渊下了步撵,茂安趁机使了个颜色,李沅若会意,亲自上手搀扶着他。
刚跨过兰香院正厅的门槛,就看见沈夫人眉目含笑意高坐在上板壁前的太师椅上。果真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金安。”她搀着文泽渊,不便行大礼,只好微微福身以表敬意。
“免礼。”沈夫人一抬手,便是高门内眷的端庄优雅。
“渊儿想必是累了,快快上桌罢。”她起身离开太师椅,走近文泽渊,搀起他的另一只手臂,向一旁摆好饭菜的方桌走去。
李沅若怎么看,这都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画卷。
毕竟都是继母,他文泽渊的继母,和自己家的那位赵氏,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做派啊。
但这样和谐的两个人,茂安为什么会说他们不合呢?
来不及多想,已走到了桌前。
沈夫人亲自安排文泽渊坐下,又示意李沅若入座。
然而沈夫人还未入座,李沅若自是不敢逾矩的。于是她连忙又伺候着沈夫人入了上座。
她亲自盛好二人的米粥,作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站在一旁。
“老爷不在,你我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快坐下用膳吧。”沈夫人只是微微抬了一下左手,先前冷冰冰的云嬷嬷就亲自拉开凳子,伺候李沅若入座,还舀好一碗热腾腾的米粥送到她的桌前。
寻常世家,妾室是上不得正厅的,就算是用饭,也得先在一旁伺候着,更别说还能同长辈主母坐下一同用饭。
李沅若虽然自小是被娇养长大的,但对这些事情,还是耳濡目染知晓通透。毕竟家里的林小娘,就是这般伺候赵氏的。
“谢夫人恩典。”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便坐下了。
“快动筷吧,菜要凉了就不再好下口了。”沈夫人率先拿起瓷匙,舀起一口粥,轻轻吹着热气。
在圆子里走了这么久,李沅若早就饿了,面对着一桌子美食,她动了筷,从面前碟子里夹起一块黄金豆腐。
“喂我。”文泽渊忽然说到。
“我的手酸软无力不听使唤。”他认真地看着李沅若。
怎就突然酸软无力不听使唤了?先前在墨览居不还拿着书稳稳当当的吗?
但看着文泽渊没有血色的脸,她还是软下心来。
想必在步撵上一路颠簸过来,他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吧,罢了,谁叫自己嫁给他做了妾呢,如今照顾他的病体本就是自己的分内事儿。
“来,世子爷小心点,别噎着。”她将手里的黄金豆腐送到文泽渊的嘴边。
文泽渊并不挑剔,李沅若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一切尽收沈夫人的眼里,她满意地放下手里的餐具,接过一旁云嬷嬷递来的手绢,抹去唇边的汤渍。
“呵呵,看到你们二人这般恩爱,我也就放心了。”
“夫人。”听着“恩爱”二字,李沅若红着脸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暗暗揉搓着膝上的裙子。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陌生且不自在。
不过是看他这个样子实属可怜罢了,有什么恩爱不恩爱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再说了,哪有盲婚哑嫁第二日便恩爱的?
“如今渊儿身边总算有个体己的人照顾着他的身子,往后的日子,还要多劳你费心照料。我已吃好,这就先下桌了,你二人慢用。”
说完沈夫人便起身,不等李沅若行礼就由云嬷嬷搀扶着进了里间。
茂安与梅霜此刻还守在门外,正厅里除了李沅若和文泽渊,便只余下两个面生的丫鬟。
主母一走,李沅若顿时开朗自在起来。
“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夹。”她复又拿起筷子,看见稍远处碟子里乘着尚好的清蒸鳜鱼,站起身夹了一块最为肥美的部位,轻嗅。嗯,不错。
“尝尝?”她将鳜鱼同先前那般递到文泽渊的嘴边,只要张嘴便可吃到。
“不用了。”他别过头。
“想吃你说的栗子糕。”他淡漠平静地说着。
这人挺傲娇啊!
但管他傲娇不傲娇的,这下不就有由头出府了吗?现成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那我这就给你去买。”她欢快起身,扭头就向门口走去。
然而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脚步。
李沅若低头看去,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因为发力,手背上还有几根凸起的青筋。
没想到他不仅长得斯文俊郎,就连手也生得这般好看。
等等,有力的手?不是说酸软无力不听使唤吗?怎么这会子为了拦住自己,他的手却又能这般迅速准确且有力?
来不及质问,文泽渊已经起身,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
“天气难得这么好,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