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云录》淮上长安

2、第 2 章

　　宣裕元年，八年光阴荏苒而过，一眨眼，来到这个异世已经八年了。当日的沈青，如今的沈青谣感慨般的叹了一口气，自爹爹被封为辅国大将军，驻守云中以来，她在这定襄城已经住了八个年头了。
　　当年的伤疤早已结痂，但不管用多好的药，那块疤痕始终无法痊愈。这八年来，母亲行踪不定，仿佛消失了一样，虽然爹爹不说，他心里想必也不会好受。
　　“小姐，小姐，外面来了个两个神秘的人，其中一个人全身上下都裹着白纱，听说是为小姐治病的！”
　　一个六七岁大的小丫鬟跑进院子里，兴奋得满脸绯红。沈青谣合上正在看的话本，眉头微微皱起，唬得绿檀忙忙止住脚步，站在原地捂住嘴巴。
　　也不知怎么的，她这位小姐偏不同于其它的大家闺秀，身上没有一点小孩子爱吵爱闹的习性，小小一个人，偏生爱安居一隅读那些让人看不懂的复杂书本。可是这样的小姐却让她不由得想要靠近，或许正是因为她身上那种气息让人觉得无比安全。
　　“绿檀，瞧你这毛糙的性子！再过一个月爹爹就要回京叙职了，以前我年岁太小，倒是不用担心会被扣留在京，现在却不同了。届时，建安帝定会借口留我在京，到了历阳，万事都要小心，你这马虎大意的性子可要给我好好改改了。”
　　“是，小姐。”
　　小丫鬟唯唯诺诺的应声，她的命是小姐救的，小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好了，听说前些日子漠北进献了几匹汗血宝马，我们去爹爹豢养的马场看看。”
　　绿檀听完这话，高兴得两眼放光，作为正经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宝马什么的，可算是她心头一好了。
　　“太好了，小姐！”
　　“行了，走吧。”
　　云中郡的天气有点像华夏帝都的天气，干燥的风吹在脸上，割得人生疼。有时大风一过，还会带来一身尘土，因此附近大多数原住民都以放牧为生，由于云中郡靠近燕云十六郡，来往的云商也极其多，商业倒是十分繁盛。
　　一出将军府，奶娘徐嬷嬷赶紧拿披风将沈青谣的全身裹得紧紧实实的，半丝风都不透。
　　“行了，嬷嬷，外面风大，有绿檀和小六陪着就行了，您还是快回吧。”
　　小六是沈沉风为沈青谣训练的暗卫，这一队暗卫统共有十人，沈青谣赐他们沈姓，以一到十为名。这十人中，就数小六最为跳脱，一般去的地方近都会带上他。
　　马场在定襄城外不远，平日里是沈沉风训练骑兵的地方，占地千里，沃野无际，场面实在壮观。这么广袤的土地与精干的士兵，也难怪皇帝总拿沈家当成一根梗在喉头的刺。
　　沈青谣撩开马车的帘子，这才发现沈府门口还停着另一辆马车，以沉香木为车辕，用香云纱为帘，帘子上绣的是云州最为出名的祥云绣，仅从外观来看很普遍。裹满白纱的神秘人，价值千金的马车，有意思，看来云中郡又来了什么有趣的人！
　　“小六，京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小主子，京中忠勇侯府和恭亲王府一切安好，侯爷昨日传信还为小主子带来了一对绿眼睛鸟儿，听说那鸟可神了，还会学舌说话呢！等小主子到了马场就能看到了。”
　　沈青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哪是什么绿眼睛鸟儿啊，明明是鹦鹉好么！这里的人连鹦鹉都没见过，也实在是怪了。
　　“那鹦鹉，嗯，就是那鸟儿，可知它的出处？”
　　“说起这鸟儿，来处倒也有点名气。听说是咱小侯爷从敦亲王小世子手中讨要过来的，说起敦亲王小世子，那也是个怪人，从小好好的王府不待，总喜欢四处游荡，同那些胡人为伴。”
　　“前几个月，这小世子从陇右回来，这对绿眼鸟就是他从那儿的赤狄部落带回来的。为了这只鸟，咱小侯爷可没少遭罪。”
　　“小猴子这么大张旗鼓的从夜世子那求来的鸟转眼送到云中来，看来我人还未到历阳，名声就传遍京城了。”
　　“小主子，话也不能这么说，论名声，现在谁还能抵得过西凉那位。听说那位皇长孙尚在十三幼龄，平定了南阳叛乱不说，还制出药物缓解了江左六郡的瘟疫灾情。不只西凉、漠北，就是我们大晋的百姓也在纷纷建庙以铭记他的功德呢！”
　　“你是说，西凉太子褚乔的独子褚琰？”
　　“是。”
　　“江左六郡九十二县住着的，可不止我们大晋的人，漠北、西凉、南疆、大晋，甚至燕云十六郡都与它接壤。这么一个咽喉要厄，褚琰这次赚的名声的确够大。咱们皇帝陛下有什么反应？”
　　“据说当夜，御书房的一应古玩瓷器隔天都换成了新的。”
　　“呵呵，可惜了。”
　　沈青谣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撩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的身体较常人而言更为病弱，平日里最是受不得寒。
　　“绿檀，你先去马厩看看马，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有看上的跟薛大哥说一声，让他给你留着。小六，先带我去看看那对鸟。”
　　“是，小姐。”
　　绿檀撒开脚丫子往右边马厩跑去，这丫头爱马成性，平日里就见她常盯着《马说》一书，想必对什么劳什子鸟是不稀罕的。
　　“缥缈居的消息还没来？这两日红招、柳逸也越发懒怠了！”
　　“小主子，你可不能怪红招姐姐，她前几日刚从南疆回来，招了一身虫子。人还没洗干净呢，哪来的精力办事啊！柳逸哥哥在平襄修养了这么久，明明三哥也无旁事在身，偏偏要将缥缈居丢给与我亲厚的五哥。柳逸哥哥太讨人厌了！”
　　沈青谣停下脚步，望着小六一脸受气包模样，原本肃穆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好哇！小六，要让柳逸知道你如此不待见他，小心他把从南疆带来的小虫子拿出来吓唬你。我可是听说了，这次他可专门带了一种痒痒虫，那虫子放在人身上，能让人足足痒够三天。”
　　小六一听这话，整张脸顿时扭曲了，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初只有五岁的时候，柳逸把一条黑钳虫放进他的枕头里，害得他半夜被那虫子的两只钳子夹得痛醒。从此便患上了虫子恐惧症。
　　“小主子，您看，像小六这么细皮嫩肉、乖巧可爱，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萌娃，你怎么忍心看着我受伤害呢？到时候柳逸哥哥放虫子，小主子你可千万要保护我啊！”
　　“哈哈哈……”
　　沈青谣抬手掐了一把小六子的脸，不由大笑出声，萌娃这个词，貌似还是第一天见到小六的时候不由自主从嘴里蹦出来的。四五岁的小六长得实在是像极了年画娃娃，那叫一个萌啊！
　　“得了，小六，你放宽心好了，你的柳逸哥哥如今在西凉武陵郡，他现在可没空来捉弄你。”
　　“小主子，你可不兴给他告状！去，把前儿个小侯爷送过来的那对鸟儿给小姐拿过来。小主子，您先等着。”
　　沈青谣才抿了口茶，一个镂金的小巧鸟笼就被送了上来。只见两只鹦鹉对峙在笼中，左边那只通体青翠如上好翡翠，翅膀颜色比体羽深，黑棕色眼睛，翅膀为深绿色，十分小巧。右边那只长着白色的羽毛，头顶长有冠羽，身形比左边的那只略微大些。
　　“小六，把笼子拿上，出来了许久，爹爹怕是要担心了。晚些让绿檀自个儿骑马回来，今儿个准她一天假。”
　　“是，小主子。”
　　沈府，松斋。
　　“许先生远道而来，路途劳累，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小女身上病症晚个两天也不碍事，赵叔，你先带这位小客人去休息，我与许先生还有事相商。”
　　沈沉风放下手中的茶盏，郑重的掩上门窗。近日，南疆边境极不安宁，五年前，他刚接手云中与天水二郡，本以为两郡都位处边陲，南疆和漠北都不会坐视不理。
　　可没想到当年南疆发生内乱，南疆圣女失踪，连老天都在帮他们沈家。世人都说五年前的沈家权势滔天，却不知如若当初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近日，探子来报，说是在瀛洲发现南疆圣女踪迹。我想着，瀛洲怎么说也是云氏的地界，这件事还是与许先生通个气的好，你说呢？”
　　身着白纱的男子头上戴着菱帽，面目并不十分清楚。可在沈沉风说出这么一番话后，男子周身气势徒然凌厉，一股强大的压力磅礴而来。
　　“沈将军，招惹上燕云十六郡，你不怕？”
　　沈沉风坐在原处丝毫没有压力，他冷笑出声。
　　“燕云十六郡？许先生觉得现在的燕云还是百年前一家独大的云氏？恐怕燕云内部，云、燕二家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和谐吧！我沈某明人不说暗话，我从来没有要对上云氏的意思。”
　　沈沉风摩挲着手上戴着的玉扳指，停顿了一下，沉声开口道:“只要先生答应为小女医治，沈某愿意当个睁眼瞎。”
　　“沈将军，我敬重你，你也的确值得这份敬重。然而，我还是要说一句，有些事，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至于你的要求，我能应允，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在我医治期间，封闭梅苑，任何人不得出入。”
　　沈沉风蹙起眉头，沉思了许久，许诚的确是仓云大陆最好的神医，有他医治，他没什么要担心的。只是……那个冷漠空洞的少年，莫名让他感到不妥。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月之后，谣儿和我要赶赴历阳，届时先生恐有不便。”
　　许诚白纱下掩盖的脸流露出一抹怜悯之色，夫人，许诚已经尽力兑现答应你的承诺了，沈沉风的为人是不用说的，他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差劲。只是，一个月的时间，真的足够解开小少主的心结么？
　　赵蹊领路走在少年的前方，总觉得背后萦绕着一股冷意，这小少爷看上去面容十分精致，他老赵活了这么多年，还真别说，就没看见过比他更绝色的人。
　　哪怕是当初历阳第一美人当今裴后，恐怕都无法与之相比，只是可惜了，这小少年是个男子，又尚且年幼。
　　只不过这少年美则美矣，周身寒气逼人，没有一丝人气。从刚刚第一眼看到，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渗人，简直就像是个杀人机器。
　　云瑄垂下眼睫，他对这种悄无声息的打量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他十岁从苍岩山盘云岭出来，见到最多的就是这种惊艳中掺杂着惧怕的眼神。
　　云瑄凤目一转，视线落在了漫天飞扬的花瓣上。他在盘云岭住了整整八年，见过的类似的花树就只有桃花了，只是，白色的“桃花”？似乎从未得见。
　　“桃花？”
　　“云中的气候是不适合桃花生长的，云中少水，娇弱的桃花禁不起大风摧残，这是寒梅，好看么？”
　　娇俏温软的女童声音拉回了云瑄的神思，云瑄将视线落在来人身上。女童一袭青衫，额间一点朱砂，衬得白净的小脸透出几分妖娆。她的眸子十分沉静，就像盘云岭下那潭古井，幽深宁谧，仿佛要把人吸进深处去。
　　“小姐，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