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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少年郎(十一) ...

  •   宋玉大怒:“你胡说什么?”
      “可不是胡说,萧兄要娶的那位松阳公主,据传闻不仅脾气差长得丑,晚上睡觉还磨牙打呼噜,真是……”
      “殷北云!”
      宋玉扭头看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萧懋,头脸紫胀地快要滴下血来,他手臂一松跌坐在地,眼眶瞬间盈满泪水,随即用手背捂住脸蛋,呜呜地哭起来。
      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殷北云若无其事地靠在一旁,胸口的衣服被拽得皱皱巴巴,地下坐着个嚎啕大哭的美貌少年,此情此景,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便高声叫嚷起来:“我说木面公子,原来这身娇体软的兔儿爷相公是来找你的啊,这么梨花带雨痴心一片的,兄台玩得当真不俗呐!”
      殷北云还未回答,站在高处的玉娘闻言蹙眉,敲了一记金铃,朗声道:“不可污言秽语,罚酒十盅。”
      萧懋不理会乱哄哄的人群,虽然宋玉之前多次无礼冒犯,但言谈之中似乎多处维护松阳公主,公主毕竟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若是真与这少年有什么交情也未可知,他看宋玉孤零零一人抽抽噎噎淌眼抹泪也有点儿可怜,便道:“殷兄不该拿玩笑话逗宋弟,公主金枝玉叶,怎会那般粗鲁?纵然真有其事,你又如何知晓?”
      殷北云勾唇笑道:“自然是姑母同我说的。”
      萧懋闻言而笑:“这就更可知是虚言了,殷皇后端严慈爱,怎会背后跟你说公主的不是,可见是你胡诹。”
      宋玉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萧懋这几句回护令他十分受用,放声大哭也变成了小声抽搭,玉娘莲步缓缓,取了块温水浸湿的软帕,细细给宋玉擦着脸,笑道:“生的这样漂亮,哭花了脸可就不美了。”
      “男,男子汉大丈夫,谁稀罕美不美的。”
      宋玉结结巴巴,玉娘嫣然一笑:“好,你是男子汉,只我是弱女流,好不好?”
      殷北云原带着微微浅笑静静看着这一切,此时见宋玉渐渐平复,便挥挥衣袖斥道:“今晚闹得也够了,你赶紧回去吧。”
      “不,”听他要赶自己走,宋玉忙从地上站起来,昂首道,“要走一起走,这事儿不能糊里糊涂地完了!”
      他不依不饶,殷北云砰地摔下手里的酒杯,冲着宋玉怒道:“你不听话是不是?”
      宋玉脸色刷白,虽然心里犯怵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听!”
      “好,”殷北云扯下玉娘手中的锦帕,吩咐道:“上酒,整坛整坛地上!”
      玉娘抿抿唇,但还是言听计从地退下去安排,不多时便有仆从捧了黑漆漆乌沉沉的酒坛上来,琥珀碗一字排开,拍开泥封,玉色琼浆芬芳扑鼻。
      殷北云指着一排晶莹酒浆,道:“喝,有本事的把这一坛子喝干,我就跟你走。”
      宋玉颤着嘴唇端起一只琥珀碗,两滴眼泪又挂在睫毛上,殷北云最不耐烦看人哭:“能喝就喝,不喝就走,哭什么哭。”
      萧懋作壁上观也觉得殷北云有些过分,然而还不等他出言调解,宋玉便抬手仰脖混着眼泪吞下一碗,酒水辛辣顺着嗓子眼儿一路向下,呛得他捂着胸口不住干咳,一张白玉小脸憋得通红。
      玉娘实在不忍心,道:“公子,要不算了吧?”
      “那你得问他,肯不肯算了。”
      宋玉喘着粗气站直身体,倔强道:“你等着,我非得让你跟我走不可。”
      “好,有骨气!”殷北云拍拍手称赞道,“请继续。”
      宋玉白他一眼,不服气地端起第二碗,殷北云冷漠绝情,他心里万分委屈,那酒喝得又急又快,不时把自己辣得呲牙咧嘴。
      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不知不觉星月渐沉,曦光乍露,宋玉”咣“地一声瘫倒在桌边,琥珀酒碗掉在地下,圈圈打转,玉娘忙拍拍他的身子,唤道:“宋公子,宋公子!”
      宋玉闭眼向下趴在桌上,脸蛋通红,映着眼周翠羽,活像一只熟透的果子,玉娘见唤他不起,道:“这是真的醉死过去了,可如何是好?”
      殷北云打了个呵欠,抬眸看看天边云色,夜光浅淡,日犹未升,他转头向萧懋道:“□□愉得识萧兄,实乃生平快事,只是眼下还要请萧兄帮个忙,小弟感激不尽。”
      萧懋自然无有不允:“你说。”
      “这位宋公子,”殷北云瞟了一眼地上,“还得劳烦萧兄送回家。”
      “这……”
      “萧兄你看这平康坊内诸多人众,俱是受我之邀前来相聚,如今酒醉人散,我自当好生安置才是,至于这位宋兄弟嘛实在是无暇顾及,只能劳烦萧兄走一趟了。”
      萧懋虽不愿与宋玉扯上瓜葛,但殷北云既然言辞恳切,他也不好推拒,便道:“走一趟亦无不可,只是不知宋公子家住何处?”
      “他家府第高贵,无人不晓,”殷北云哈哈一笑,“萧兄从此处出去,一直向西走过了兴道坊,右转就是了。”
      萧懋无奈,眼见众人歪斜醉倒,杯盘狼藉,宋玉醉眼惺忪几乎不省人事,他只好将人扛在肩上,缓步走出平康坊。
      天光将亮未亮之时,四下俱是迷蒙的昏蓝,空阔长街悄无一人,徒留飘摇招展的酒旗在冷晖中斜斜悬挂,偌大的长安只听得到他自己的脚步和怀中宋玉清浅平顺的呼吸,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张牙舞爪,但此刻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他身体又软又轻,哪里都不像个男孩子,那些登徒子说他是兔儿爷相公倒也所言不虚。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腹诽,宋玉扭了扭腰肢,咕哝着:“我睡觉不磨牙,也不打呼噜……”
      萧懋俯下脖子,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玉吧唧下嘴又睡了过去,萧懋叹了口气付之一笑,将他往上提了提,快步向西走去,兴道坊离平康坊不远,二人很快便穿过兴道坊,再往前走就是另外的街市了,萧懋按照殷北云所说的路线向右转去,那道路越走越开阔,脚下粗砺浅灰的砖石慢慢变成圆润平整的青砖,那一群群建筑富丽威严却并不像官宦人家的私宅,萧懋拍拍宋玉的脑袋,问道:“醒醒好不好,你家到底在哪儿啊?”
      他停住步伐抬头向上看,面前若隐若现的晨雾之中巍然屹立的是连绵不绝的皇城,城门肃穆威严,凭空亦有凌厉摄人之气,萧懋心头一凛,后退数步,忙摇醒怀里的宋玉:“宋兄弟不好,咱们马上走进皇宫里去啦,你快指认指认,家到底在哪儿?”
      宋玉此时睡了一觉,酒意褪去不少,他靠着萧懋的肩膀站定,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看城门楼,点头道:“这就是我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说什么醉话,这可是皇城,擅闯是要被定罪的!”
      宋玉嘻嘻咧嘴一笑,左右开弓拍打着自己红扑扑的脸蛋:“骗人的是小狗,这真的是我家,我从小就住在这儿,不过也许很快就不能住了。”
      萧懋凝视着他有些伤感的神气,再想到殷北云促狭的模样,脑海中隐隐有了答案,果然只听宋玉道:“瞒了你一晚上真是对不住,本公主也没想到第一次与驸马见面就如此洋相百出,不过殷北云戏弄于我之时,你还为本公主说话,甚是不错……”
      她仍有七分醉意,说话颠三倒四,含混不清。
      “萧懋,你这人真挺不错,只是可惜,可惜了,”她摇着脑袋转过身去,脚步踉跄地走向皇城,嚷道:“你走吧,远远地走吧,都走吧……”
      雾蓝色的光晕渐渐吞没她的背影,萧懋怔在原地,恍然觉得一切都是似真非真的梦幻。这一夜从进入平康坊开始,门前那两个诡秘莫测的女婢,香艳不羁的游戏规则,人偶面具后形形色色的长安众人,再到嬉笑怒骂的殷北云,扮作男装偷溜出宫的松阳公主,这一幕幕一出出都弥漫着一种纷杂迷乱之感,宛若八宝琉璃瓶中变换不定的闪光。长安诸事,交叠相错,转瞬即没,处于其中的人稍不留神便已不知身在何方,萧懋拍拍额头,漠北塞外,风急天高,疏朗爽落,哪里遇到过这般费神的事情?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身离去,忽然听见一声呼哨,明德门方向冉冉升起一缕彩烟,钟鼓声声在凉凉秋晨里厚重地蔓延开来,他仓促向前跑了几步,猛然想起数日前祖父旧友鸿胪寺卿锦大人曾略略提过一事,问及其昌王国风土人情,透露宁国公主携夫来朝之期,算算日子,也正该是此间前后。萧懋负手信步向彩烟飘拂之处走去,隐隐苏醒的躁动中好像听到城门轧轧打开的闷响,通传报讯的信使将消息一层一层迢递送上来。
      只听他们喊道:“其昌王进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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