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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春雨无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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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连着下了半月,阴沉不明的白日都需着点灯了。
檐下小驻片刻,雨星翩激,衣袍湿润了几分。
李奇苒往远处望去,看不到天地之分,可以料见归程尚早。
忽而侧目,瞧见北野谨言奉药而来,李奇苒便收了赏景的心,随之入门,一如往常,赶早拜会。
本来至长安确实是为了亲面帝王与秦王,可等见了二位,惶惶不安都算斟酌字词了,李奇苒寝食难安。
当然李奇苒忧心的倒不是秦王本人难以相处之类的传闻,而是每次李承光都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默默注视着自己。仔细想想,就连只见过一次的天子都是这般,不过,李承霂的目光似乎易懂些,单纯的仅有悲伤与欣喜。
也曾思考过,到底何处得秦王垂青,能每日邀约入府,甚至跟随来迎还南王。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来到梧桐渡,认识顼舒安,豁然开朗。
李奇苒承认,还是李承光眼中至今费解的惘然若失更加有趣。
“二位殿下不和之说是谬传?”
带着疑问的话语悄然而至,李承光听罢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全心身都在怀中人上的他神色依旧,“霖儿不喜欢本王一事做不得假。”
云淡风轻的回复在淅沥的雨声的掩盖下显得问题本身是那般无足轻重。
李奇苒放下手中茶盏,上前一步,正身跪坐榻前,目光落在李承霖身上,用简单直白的遣词,戏谑回道:“还南王不喜欢秦王一事做不得假,秦王不喜欢还南王一事自然也做不得假了。”
此话让数日板着脸的李承光露出了难得的一抹笑,“霖儿,可还记得晞凤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意识到李承光是在对李承霖说话,李奇苒觉得奇怪,以为是在自言自语,他疑惑的再度看向李承霖时,竟听到榻上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嘟囔:“好烦……”
相当陌生的声音,李奇苒立即知晓李承霖醒了。
被嫌弃的人不忘更烦一些,放在李承霖腹部的手故意在他口中玩弄,丝毫不在乎他那张拧成一团的脸有多烦躁,“这张嘴里说出的话总是不中听。”
“好……啊……烦……”除了发出声音能表达情绪,并不太清醒的李承霖下意识咬住了李承光不怀好意的手指尖,用尽全身气力的他双唇紧闭,紧绷的脸颊微微发颤,显得越发瘦削不堪了。
一旁的李奇苒没有搞懂发生了何事,在他看来,李承光一直以来的言行都在表明他很希望李承霖好起来,可是李承霖真的醒了,他的反应和行为又十分反常。
好在反常并未持续多久,李承光稍微一动,李承霖就松口了,脑袋无力的偏到外侧,正好对上李奇苒好奇的脸。
“舍得睁眼了?”紧接着李承光言语轻松的伸手扼住李承霖依旧死死咬紧的脸颊,迫使李承霖只能张大嘴巴,好似无法呼吸一般的大口喘气,“不想看到我可以说出来了,想死我不允许。”
“把……把我……的……舌……舌头——”
“霖儿的舌头除了我,哪怕是霖儿自己也不能咬,记住了。”
泪水与汗水模糊了李承霖的双眼,想要说下去的话混合着口水与颤栗终是没能说出来。
满心欢喜的欣赏着李承霖痛哭流涕的模样,李承光满意极了,如同发了善心,笑得那么温暖的他忽而阴森森的贴近李承霖的耳畔,狡猾的说道:“霖儿要是比我先死,我可会将霖儿葬入我的陵寝之中,霖儿想清楚了吗?还想不想寻死了?”
李承光的威胁断了李承霖咬舌自尽的心,却并不会赢得李承霖一丝一毫的感激,李承霖哭得越发用力,直接背过了气。
再度深情的将哭晕的李承霖紧紧抱住,李承光极少的叹了一口气,不见笑容的脸上爬满了痛苦,不知为何,在抬眸看到李奇苒后,他又松了一口气,过了许久,他苦笑着直视李奇苒的愁眉不展,说道:“奇苒,去罢,吩咐下去,明日返京。”
应声领命后,李奇苒离去的动作还是停顿了很久很久。
无法否认,本来对李承霖并无兴趣的他,再次看到李承霖那薄薄如纸的身体时,心口会疼。
起身而去时,眼前依旧是李承霖面对自己的那副哭脸,李奇苒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临出门不经意回头,几重猩红帐幔仿若虚设。
一瞬之间而已。
情感,随春雨无序落下,浸透眼眸,随万物默然生长,野火频焚。
注定是没有结果也不会有开端的感情,就算离了秦王与妘王的这层缘由,也没有开始的可能,哪怕是有可能,李奇苒也深知这张脸会直接葬送所有可能。
以前不懂,等到懂了,也迟了。
祖父身故后,祖母权衡再三选择让自己入京多半就是考虑到自己这张与祖母相似的脸会得秦王顾念。
祖母与妘王生母子德妃是亲姐妹,自己像祖母,妘王像德妃,本该是好事,在意识到对还南王动心之前也确实是好事。
来了梧桐渡,在秦王面前放肆些也不必忧心,时而三言两语的交谈,也可说推心置腹了。秦王为人爽直,不吝言辞,交待的那些需要回到益州需要完成的任务,大多是父亲目前仍旧在进行的事,既然祖父与父亲都是秦王一方属臣,自己自然没有异议,略夸海口,便得欢心,不是赏赐金银,就是承诺风容多拨钱款,怎么看前途都是无忧坦途。
可惜,在今日到了头,在还南王醒来那一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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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路相当煎熬,李承光特意要求同乘,李奇苒无法回绝。
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捧着热茶,偶尔听到李承光与李承霖说话,或者提到自己,便简短回答,而李承霖并不回应。被李承光抱在怀中的他,温顺的不似人人口中所言的还南王,倒像个随意摆弄的玩物。既不理会李承光温柔的关心,也不理会李承光喂他喝了什么、吃了什么,任由李承光抚弄。
最多半个时辰,马车就会原地停下,顼舒安很快送来需要饮下的汤药,李承霖吃了后,才会再次前行。
李奇苒捧着茶盏,冷透了,一口喝完,等到下次停车修整的时间,这时他会借口添茶,下车一个人走一走。
仅第一日,李承霖就喝了十七碗汤药,所以每日前行不了多少路程。
一直到第十八天的上午,一切才发生了变化。
又雨又晴,离上次雨天已有三日,没有前些天那么冷了,太阳初升之时,李承光突然命李奇苒打开了两侧久闭的小窗。
而与阳光同至的是李承光低头落在李承霖额心的一吻,“霖儿,燕夕儿怀孕了。”
只一句话,李承霖了无生机的身躯仿若被注入了生气,麻木黯然的双眼有了光,哪怕仅仅维持了片刻。
“骗人!”立刻否认的李承霖并不大相信。
“燕夕儿希望霖儿回来再公开此事。”李承光轻轻拍了拍李承霖的脸,“可惜老二等不住了,为兄想过,还是为兄提前告诉霖儿为好。”
李承霖小心仔细的观察李承光的表情,因为了解,所以在看不到他有一丝假意的脸后,眼里竭力抑制的泪水在主动紧贴李承光的脖颈后,如洪而来,“我做错了什么?夕儿她……夕儿还是……呜呜呜……我做错了……我不该……呜呜呜……”
啼哭并未持续多久,李承霖依旧孱弱的身子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支撑他发泄悲痛,待到李承霖哭不出声,李承光轻轻拭去他下巴上挂着的泪珠,平静说道:“既然燕夕儿令霖儿如此难过,不如除掉她。”
闻言,李承霖抱在李承光脑后的手下意识抓紧,声音沙哑,“你敢动她,我现在就一头撞死。”
撕扯头发的痛楚未能教李承光平静的样子有所改变,何况是李承霖不惧威胁的话语,“霖儿,我说过的话你忘了不成?你说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许在我面前说死。”
李承光泰然自若的回应像是有什么刺到了李承霖,目瞪口呆片刻,李承霖松开了他,再次望向李承光时没了锐利与愤怒,湿漉漉的眼眸有了让步的意思,吞了吞口水,柔软了语气,“霖儿不说了。”
“说话算数?”
“算数。”李承霖说着,甚至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霖儿说到做到!”
此举还算换得了李承光的好心情,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得意忘形的说道:“我不会动她,不过霖儿总要让为兄得些好处罢?”
感受到李承光的手顺着脊背往下,李承霖忍着怒火说道:“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了吗?”
自然知晓李奇苒还在,本来不用多此一举,不过还是无法忽视那张脸,李承光伸手将李承霖腿上的软衾扯了来,包裹住了李承霖的身子。
李承霖明白他会做什么,脑子里想得就是逃!试图站起来,却因为太久没动过,双腿不听使唤,腿上没力,还是事与愿违的跌进了李承光怀里。
笑着打量李承霖的动作,李承光将他的双腿抬起,故意说道:“霖儿站都站不起来,还想逃跑?”
看清现实后,李承霖选择闭目塞耳,蜷缩在李承光双臂中,不理会他。
长安城近在眼前,按着以往的速度,正午时分便能抵达还南王府了,犯不着在此时惹恼李承光,不如暂时服软。
心知李承霖的小心思,李承光没有戳破,最后只是狠狠折磨了李承霖的耳朵而已。
虽然李承霖也很讨厌他把自己的耳朵当吃的一般,但是总比做其他的好许多。耐着性子忍着,忍到他的唇齿放过自己的耳朵,李承霖立即伸手捂住了透红发烫的耳朵,做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啜泣道:“兄长做别的罢!耳朵疼了,别了。”
见得多了的李承光便装模作样的亲了亲他红彤彤的脸颊,眼睛打量着外头,说道:“看起来霖儿不想回去了?不如调头去我府上?”
“嗯?”
李承霖这才发现马车停了,眼泪都没抹的他得到李承光的眼神同意后,探头探脑的看了看窗外——已经到了还南王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