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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运命圜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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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谨言你是何居心!”
祝庚书简直不敢相信从北野谨言口中说出的话,他扭头怒吼的声音似虎啸能震穿一切,离他最近的邰塳不止双耳嗡嗡作响,全身的汗毛都警觉竖起,是动也动不得,思考也思考不起别物,活生生做不出反应。
同样被震得耳膜刺痛的北野慎行在片刻后少有的拱手劝慰:“兄长三思!”
若说曾经能得还南王垂青的祝庚书有何与众不同之处,那便是此祝家后人特有的嗓音——其音多变,技法天然。
按理来说祝家嫡系的祝庚书是该入礼部主客司祀,或者再不济入皇宫主持前殿司礼一仪,只要李承霖愿意松口,放他做官,祝庚书必定能将老天赏给他的好本事发挥到最佳。
不过李承霖不愿意,他就爱听祝庚书的声音。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李承霖都喜欢让祝庚书代他传达命令,代他出言,代他表述喜怒哀乐。
第一次听到祝庚书虎啸般的嗓音还是在秦城之乱时,再一次听到这般嗓音意味着什么北野慎行很清楚:祝庚书此人的脾性倒有些似李承光,情也真,意也真,今日杀了邰塳,再给兄长一刀也是意料之中。
而北野谨言在被吼了一道后,不住的后怕起来——祝庚书是个敢为了李承霖提刀闯昭天殿的疯子。
手中握紧的令牌最终还是被北野谨言收回了怀中。
邰塳瞧着他的动作心凉了半截。
稳了稳状态,北野谨言看着邰塳颓然的模样,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门被突然推开——
今时今日,还能不被阻拦,未有通报就进得来的人有且只有一人——长桑枨。
与凛冽寒冬同时灌入屋内的还有他顿在门口惊慌失措的话语:“你们要造反不成?”
将屋内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的焦急并未愈重,哪里顾得上多问缘由,大步走进,越过所有人,低首朝李承霖所在,拱手说道:“殿下,长安来了圣旨!”
北野谨言闻之眼神立刻犀利,邰塳当即微微摇头否认。
得到邰塳的回答后,北野谨言走来,抬手微拜:“由下官代还南王接旨。”
得知李承霖又睡了,装模作样的流程不必继续,长桑枨转身离去。
北野谨言与一部分亲卫也随之离开。
檐外飘雪依旧,北野谨言率先问道:“阿枨为何如此不安?”
听到是问自己,长桑枨叹了口气,对身侧的北野谨言说道:“圣旨是昨夜送到幽州,今早送至刺史刘畋手中,听闻是圣上要求由他宣读。”
“往年陛下送来的圣旨都是从云卫亲自护送,今年可真是处处不同了。”
“圣旨不由从云卫经手,与寻常王侯待遇一样,怕是你我都……”长桑枨分析着,断了话语,有些话不必说,不用说,不能说。
“怕什么呢?有何可怕的呢?”北野谨言忽然笑了,“你我不仅是从云卫,更是还南王亲卫,说句不好听的,你我本来等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安稳日子虽然过了许久,但是你我也知晓到头了。”
长桑枨不知怎么也忽然笑了,“是啊!四年前就到头了。”
并非毫无预兆,秦城之乱那年的种种都不加掩饰预示了如今的一切,或者说,从更早的那些年的变化开始,帝王之心就已经初露端倪了。
老话总说君心不可测,因着李承霂待李承霖的宠爱非常,也质疑过老话,可惜,质疑到最后是接受到认同的过程罢了。
在外人眼中的还南王还是从前的模样,皇帝待其也极好,可能就连朝中大臣也没有发觉——一向独得圣宠的还南王失势了。
就算不肯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还南王失势这件事了。
跟在还南王身边多年,见过处于宠爱顶峰的还南王,再看现今的还南王,谁能说还和从前无二?
北野谨言想着想着倒很快有了应对法子,随意说道:“不如我们真的造反罢?”
“你——”长桑枨听了他的话如鲠在喉,并未恐慌,反而露出费解的表情。要是此话是北野慎行说出来还能当个玩笑看待,可教鲜少说糊涂话的北野谨言说出来就真的是费解了。于是,他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你看昑大将军打不打断你的腿!”
等许久就等来这句话,北野谨言有些大喜过望,“我的腿还要留着为殿下做事,哈哈……”
一路不紧不慢嘻嘻哈哈,见到幽州刺史刘畋时,他们亲卫一干人等的神情自在不少,刘畋以为李承霖的身体有所好转,便关心问道:“郎君,还南王身体可是好些了?”
北野谨言依旧带着笑,客气拱手说道:“有劳使君挂怀,殿下并未醒来,还是老样子。”
话如此说,刘畋也不好多言,悄悄打量着少见笑颜的北野谨言的异样,他回礼后,大手一伸,护送圣旨的将士四人将严密封闭的金匣捧了过来。
“既无旁人,下官也不必宣读,百里骑已经返京,郎君代为接旨,可自行打开。”
刘畋自然也察觉了不同寻常,从未有过百里骑为还南王护送圣旨一说,虽然按制是如此,但是真的按制而行,却显得有些怪异了,何况怪异之处诸多,一时之间难以一一举明。
因此,为官多年的刘畋还是选择以往的方式,如果李承霖没有亲自接旨,便由北野谨言负责,他不参与。
而北野谨言看到与封藏圣旨的金匣一起摆在面前的绝密钥匙后,愁绪如麻。
百里骑连封金匣与密钥都不带走,意味着不论圣旨的内容是什么,不论还南王接不接旨,还南王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北野谨言与刘畋都明白随圣旨而来的封金匣其实是警告。
封金匣可以装圣旨,也可以装人的头颅。
刘畋自然不敢打开,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左右他的命运。
北野谨言不怕死吗?他怎么会不怕,他没有刘畋多一个的选择余地,他别无他法,只能打开,拿到圣旨,然后呈给李承霖。
见过无数次大场面的北野谨言头一次需要努力装作镇定,心中做了各种假设,顾不得自己如何,圣旨还有挽回余地,若封金匣中有一柄利刃,北野谨言怕自己会真的造反了!
待到手中的密钥轻轻扭动,按下,弹起,左右两侧机关出现松动,稳稳落定,拔掉最后的九根分定销,上下分开金匣,金黄软垫之上安静躺着青紫绣龙金丝绸裹。
北野谨言停顿许久,才动手将裹囊的活结解开。
还好只有圣旨!
稍感安慰,北野谨言恭恭敬敬双手将圣旨举起,在场之人纷纷跪地垂首,随后北野谨言高举圣旨过头顶,三跪后,站起身,挺直后背,眉头紧锁的缓缓打开了足以决定大唐国运的轴帛。
圣旨很大,大到北野谨言看了很久很久,恨不得每一处都仔细一看,圣旨上的字很小,小到北野谨言看了一遍又一遍,都不能确定这是圣旨。
两个字的圣旨,简短又整洁,一目了然。
『回家』
像家书,又像催命符。
硃红玉玺之印覆盖下的胥傲真所写的字,怎么会那么冷酷,北野谨言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感情,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温度。
北野谨言不知李承霖醒来后会如何了。
是将圣旨乱丢,然后继续抗旨?
是在圣旨上添几个字,然后派人送回长安?
是烧了圣旨,装进封金匣,再砸烂,然后送回长安?
总之,李承霖不会乖乖接旨,哪怕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的机会。
圣旨上的字,是李承霖最喜欢的字体,也是他最喜欢看到的词。
回家两个字,不应该是温暖的吗?
那一天,北野谨言看着圣旨上的两个字,一宿未眠。
领旨会被赐死罢?
北野谨言看着亲卫们收拾行装,觉得闷,便出去走了走,在庭院里看到堆放好的箱子,下意识的走近察看,不想遇到了刺史刘畋。
“北野郎君!”刘畋就是专门来找北野谨言,一见到就立刻拱手,“府里的所有侍卫都要走?不知可否需要下官安排些州府的侍卫在府中?”
“不必了。”北野谨言回礼道,“刘使君今后王府封闭,不再住人。”
“郎君如何安排,下官如何照做。”刘畋若有所思的应道。
“刘使君还有别的事?”北野谨言问道。
刘畋略显为难,左顾右盼后,确认周遭没有外人,不好意思的欠身,双臂前开,折腰一拜:“郎君也知,下官膝下无子,仅有一女,嫁入了北野氏,生下个孙儿,名为崇扬。下官在幽州有些年了,难以照拂她们母子,并非下官信不过北野氏,只是为人父母,牵肠挂肚。若孙儿成器,望郎君看在下官的薄面上,多些关照,若孙儿不成器,也望郎君不吝教导,不求许多,像诸位郎君一般做个正直之人亦是好事。”
“呵呵,”北野谨言悠然自若的扶起刘畋,“刘使君的这番话可迟了几年说。”
“下官不解?”
“何须我们教导?”北野谨言想起圣旨上胥傲真的字,神色微变。
“郎君?”刘畋注意到北野谨言的脸色不太好,不由得担心了。
“无事无事。”北野谨言恢复了悠闲的样子,面带笑容的说道,“刘使君用心良苦,却实在是多虑了,小崇扬有礼部侍郎教导,何谈不成器一说呢?”
“礼部侍郎……”刘畋差点以为耳背,“郎君是说礼部侍郎?”
“不信吗?”北野谨言回头问道。
“非也非也!”刘畋听北野谨言称呼北野崇扬为小崇扬时就明白了七八九,故而他没有再多问什么,欢喜难掩的告辞了。
北野谨言也没有挽留,还顺便感谢他费心劳神的安排回京之行。
二人把客套话说了个够,北野谨言才回到了李承霖的榻前。
邰塳将汤药喂过,北野谨言去送他的时候,又听到了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看到了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陛下断了殿下的药材供给,我们路上不能耽搁,若三个月内赶不回长安,殿下的汤药不够吃了。”
每月赴京运送药材的亲卫此回空手而归,因而提前十来天回来了。
北野谨言也顾不上惩处他们了,吩咐他们收拾好细软明日天明出发。
临走前,北野谨言多了一句嘴:“殿下所用药材金贵,每个月按时按量送药,怎么我们还有多的药材?”
邰塳迟疑着,最终说了实话:“秦王殿下在四年前就暗中将药量多加了几分,每个月我们取回来的药材都是多几日的用量,日积月累,刨去损耗,大概现在我们有三个月的储备。”
除了长叹,北野谨言无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