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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风持卦辞 ...

  •   看似太阳出来能暖和些,其实比下雪时更加冷了。

      寄春殿里施正卿捧着一碗红糖酿酒,小口用着,眼睛时不时看向小火炉上烤制的羊腿。

      羊肉烧焦的香气里夹杂着方才吃过的烤橘子与甘蔗留下的一丝丝甜蜜蜜味道,不经意间闻到,他放下手里的调羹,循着味道,看向了面前正在给羊腿翻面的王世嘉。

      两只小狗依偎着趴在他的脚边,不太擅长烤制的他有些手忙脚乱,只知道一个劲翻动被滴落的油脂引燃的火苗上的快要烤的焦黑的羊腿。

      觉得有趣,施正卿便没有开口打搅他的努力,等到他彻底烤坏了羊腿,施正卿才低头开始慢悠悠的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碗里的红糖酿酒。

      看到费了大力气烤制的美味羊腿成了不能下口的一坨黑,王世嘉自我怀疑了片刻,只能让宫女把羊腿拿走了。

      “撤了罢!换别的。”

      宫女把羊腿与网格一起拿走,又有其他的宫女更换了新的网格,并如常捧来托盘——这次是一把脆嫩的韭菜。

      未有犹豫,王世嘉取来长筷,将韭菜夹到了小火炉上。

      刚准备一雪前耻,就听到施正卿开口说道:“让她们来罢!”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把驴肉和蒸饼拿来,想吃卷肉了,别的配菜,你们随便弄。”

      “是。”宫女们应声回道,就开始井井有条的行动了。

      看着宫女们挪走了小火炉,王世嘉默默地去洗了手。

      洗干净手,他回到施正卿的榻前,望着施正卿躺在枕上的后脑勺,以为又在睡觉,就下意识的伸手为施正卿盖好薄衾,结果施正卿是睁着眼在发呆,压根没睡觉。

      轻轻坐在榻前,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他又看到施正卿偏过头,正望着自己。

      “世嘉,明日一起去赴宴罢,王元显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受宠若惊的王世嘉赶忙拱手一拜,“是!”

      “记得要对你舅舅多说我的好听话。”施正卿嘟囔着,又把头偏了回去。

      时刻记得自己的价值,王世嘉郑重说道:“施相公的救命之恩,必当报答。”

      “如此,明日以后就不限制你的行动了,也不怕让你姨母知道你在我这,想去哪就去哪,不过记得要让子梟陪你去。”施正卿懒得动头,反手对他摆了摆手。

      姨母二字让王世嘉不得不再次问道:“明日的宴会上,姨母也在罢?”

      “王尔若不想让人知道王沛若的存在,打算让世嘉背上弑母的罪名,是自作聪明。从夜卫已经查明王沛若非世嘉所杀,谋害手足的罪名成立,她现在算是被软禁在宿凰殿了,不得任何人相见,也出不来半步。”

      “姨母会死吗?”王世嘉忽然不知该不该高兴了。

      “人总会一死。”

      施正卿轻飘飘的一句话,结束了王世嘉所有的担心。

      如今,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旁人,都自身难保了。

      丰平坊。

      策马离去的李屏香一路都在思考北野崇扬为什么会那么愤怒?

      他想不明白,传闻里的娇花备郎待人处事都格外温和,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也从来不在意有人纠缠不休,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论是李从琬描述的,还是找长安城里的百姓问过的,都与自己见识过的北野崇扬是两个人。

      他们眼里的北野崇扬大抵是世上最好相处的人了,有难处只要找了他,他都会尽心竭力的相助,成与不成绝对不会无功而返。哪怕是路边口齿不清的傻子主动与他说话,他都会耐心听完,可为何他对自己就没有耐心呢?

      他那不加掩饰的厌恶,就好像在告诉自己:你不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错的。

      昨日北野崇扬疯了般的举动,深深刻在了李屏香的脑海里。

      他表现出来的愤怒与痛苦是李屏香从未想过会在他那样的人身上看到的。

      在亲眼看到他好似不知疼痛一般,用手生生抓破脸肉的时候,李屏香当时就懂了一件事——北野崇扬讨厌的不是李屏香,讨厌的是他自己。

      记得小时候生活的妓园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寻死觅活,但是真的会去死的人,寥寥无几。

      母亲每次看到那些姨娘阿姊动不动说想死、不想活了之类的话,都会嗤之以鼻。

      “不过是讨人关注的手段罢了。”

      “她们试图通过伤害自己,以求得那些客人的心软,换取更多的在意与钱财。”

      “当然,也有真的不想活的人。”

      “一心赴死的人是拦不住的,看客的好言劝说更多时候都是在推着她们下地狱。”

      “人,自己捅自己刀子才是最痛的。”

      母亲说完,会抱起年幼的李屏香,在去买糖吃的路上,告诉他:“宝儿要做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做到了母亲的要求的事。

      从不理会外人的话语,他们的嘲笑与挖苦当做耳旁风,做自己喜欢的事,做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所以,在意识到北野崇扬对自我的极度恐惧与嫌恶后,李屏香害怕了,同时也在反思——到底喜欢的是传闻里的他,还是喜欢亲眼见过的他?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只有最近接触的他才是属于自己的他,就算他不是人们口中的那样,但是那也是他,是自己用手碰到过,是自己用双臂抱紧过,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

      回府里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从风容带来,一直没有打开,埋在图纸画卷之下的箱子。

      打开箱子后,一番翻找,把其中最大的正方盒搬了出来,放在满是木头屑的地上。

      李屏香打开盒子上的铜锁,轻轻翻开盖子,看着里面木制的零部件,数了数数目,确认无误以后,他合上盒子。

      “阿郎要出去吗?”府里的管家捧着热茶进来,刚好在门前与他相遇。

      “陈翁,去备马车,饭不用给我留了,有要紧事。”说着他小心的抱着盒子踏过门槛。

      “老奴这就去。”老翁放下茶,快步离去。

      魏蘅说他需要合心锁,李屏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总算有可以帮到他的事了。

      然而,就算有营造底子,合心锁也不是目前的李屏香能凭一己之力制作出来的寻常之物。

      想起夏天得知要赴京,母亲非要他带着的杂物箱子里的合心锁,李屏香忽而感叹,母亲怎么就像有先见之明一样,一直强调他不该丢弃祖传的技艺,这不,到了长安后就有点后悔没有在祖母在世时将合心锁的制作方法学到。

      祖母不在了,也只能求表叔公伯徊相助了。

      锦绣坊,西南镇国将军府。

      在李屏香正式拜师学习后,公伯徊将办公的地方搬回了家里。

      没有工部的人手,一个人绘制长安百坊绘鉴还是有些吃力,但是为了技艺保密,是值得的。

      本就忙得脚不沾地了,看到李屏香带着伤来求他制作合心锁,公伯徊差点气昏过去——他以为这个侄儿见识了长安的乱花迷眼后,乱了心性——此乃手艺人的大忌。

      劝教的话语还未出口,李屏香突然俯首叩地,说道:“侄儿知晓合心锁的贵重,也知晓合心锁的制作技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所以侄儿只求表叔能用侄儿带来的合心锁部件,再制一颗合心锁。”

      他话总算说了个清楚明白,公伯徊听罢,说道:“合心锁的技艺复杂,早几百年或许算是只有当家人才能学习的密不外传技艺,到如今也就是个象征了,贵重谈不上,现在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为何要表叔再制一颗?有何用处不成?”

      来时就言明有要事相商,公伯徊也会意的遣散了屋内伺候的一干人,所以李屏香起身对着公伯徊,拱手低眉道:“侄儿是为一人。”

      “为谁?”

      “北野崇扬。”

      “略有耳闻,他需合心锁做何用处?”公伯徊实在是想不出来合心锁有什么用。

      “表叔可曾听闻过胥傲真?”

      公伯徊若有所思道:“施相公负责的失火案貌似与他有关?”

      “正是!”李屏香抬眼说道,“胥傲真曾为还南王长史,北野崇扬与胥傲真算是忘年之交,胥傲真死后,还南王不准棺椁归乡下葬,先帝便下旨将胥傲真的棺椁停放在宁化寺无心殿中。”

      “宁化寺无心殿……”一听到这个地方,公伯徊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莫非先帝将其棺椁封入了神像壁画的机关之中?”

      “这……侄儿不知。”李屏香也不知道北野崇扬为何需要合心锁,他只是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需要合心锁也就说得通了。”公伯徊感叹道,“可惜啊!可惜!前几年我送入京的合心锁得先帝垂爱,随先帝入了皇陵,不然也无需再制合心锁了。”

      “可能真如表叔所言!”李屏香再度叩首,“表叔帮帮侄儿这个忙罢!”

      “其实,此事该北野崇扬亲自来找我,他过于轻慢了。”公伯徊当即就冷了脸,求人办事该亲自走一趟是基本礼数,让侄儿一人前来,他感觉被轻视了。

      见公伯徊的态度变了,李屏香赶紧解释:“不是他让侄儿来的,是侄儿自作主张,他什么都不知。”

      那太过明显的慌乱,公伯徊察觉到了不一般,不过他还没有猜测到那么深刻的关系,他说道:“香儿不是会自作主张的人。虽然合心锁没有那么贵重了,但也不是可以用来随情分的寻常之物。合心锁也算公伯氏的脸面,所以,香儿不说明白,表叔自然很难答应帮这个忙。”

      一番挣扎后,李屏香打算坦诚了。

      考虑到北野崇扬的立场,一开始决定在未得到北野崇扬的认可前,会将爱慕北野崇扬的事保密,可是,事到如今,才发觉此举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无须遮掩了。

      “表叔,侄儿爱慕北野崇扬。”

      这一句话说出来,公伯徊僵住了。

      过了许久,公伯徊叹了口气,百感交集的注视着李屏香,似是想起了从前。

      “自知晓奇苒与还南王是不寻常之交后,我就劝过他,可惜他没有香儿你这个儿子这般听人劝,还南王心情好时宠他,心情不好了,等待他的不是被抛弃就是被赐死,最终,他真的死了。”

      关于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李奇苒,从始至终,李屏香都没有多大兴趣,也不了解。

      今日听到公伯徊讲起他,李屏香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解的问道:“表叔为何说这件事?”

      “表叔以前认为香儿并不是奇苒的孩子,香儿一点也不像奇苒,奇苒娶过八次亲,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怎知听到香儿说爱慕一个男人后,突然就……”

      “表叔想说,会喜欢男人是香儿唯一像父亲的地方。”李屏香并不在意公伯徊如何看待自己,说了这句话后,他再次拱手,“表叔,帮帮香儿罢!”

      “大姑母亲手制作的合心锁部件就差最后几步了。”伸手拿起李屏香带来的大方盒里的部件,端详着那些零碎木件,公伯徊口中念念有词,“风持卦辞,雨裁时序,十二得善,十一得恶,十方得安,九星各位,八封奇合,七情有部,六欲有常,五行具在,四方三重,阴阳双行,玲珑一心。没想到已经完成了五行具在……”

      “香儿谢过表叔!”祖母公伯鹂说过相同的卦辞,李屏香也立刻明白公伯徊答应了。

      “既然是为胥傲真,那他的独女想必也该出一份力罢。”公伯徊放下部件说道。

      “表叔的意思是?”

      “表叔会专心制合心锁余下的部分,可长安百坊的图绘也不能耽搁,要在新年前上交。胥霏儿是冷枝俨的徒弟,善绘楼宇构建,表叔在工部与二府监看过她绘制的图纸,由她接手,表叔倒是认可。”

      原来如此!

      李屏香刚悬起来的心又放下了,他信誓旦旦的说道:“侄儿即刻去寻她,不会耽搁图绘上交,表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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