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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霂霖恩泽 ...

  •   一方面是焦心隋夜,一方面是连着七日都没按时在睡前用药,李承霖的睡眠状态比起平时差了许多。邰塳往汤药里添加的龙房骨不仅安神还助眠,也算是让李承霖好好睡了个够。

      早几年,用过龙房骨至多会在日头偏西时醒来,现今在未燃灯的夜里醒来,仍旧感到疲惫。李承霖躺了会儿,枕边鼾声如雷,他听着听着反倒精神了些——想起从前,身边这人可是不打呼噜的。

      伸手推开床边的帐幔,他问道:“什么时候了?”

      “回殿下,丑时过半。”床边伺候的侍卫靠近回道。

      不困了,躯体的无力却没能散去,李承霖略做思考,吩咐道:“点灯罢。”

      “遵命!”

      侍卫刚起来,李承霖又扯过帐幔,瞪着他,不快道:“小声点!”

      侍卫权衡着,无声的躬身退下。

      烛火影重,李承霖单手放在额头上,思绪万千。

      记不得何时入睡,脑子里最后的画面是他在身后,不自觉将所有的他回忆。当年那个飘逸如风的少年长成了虬髯大汉,时间应该在他身上停驻才对,可他还是长变了。从小就听母亲与姑母谈笑,说他们更像亲兄弟,年幼时还不相信的仔细观察过,最后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样貌更像一母所生。

      时不时厌倦,或者说是惧怕,弄不懂对他是怎样的情感,狠下心的结果是没能见到兄长的最后一面,哪怕就在长安,在那么近,也不想去看看。

      看到他最后一面又如何?徒增伤悲。

      兄弟的身份是父母给的,无法更改。君臣的身份是他给的,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不是吗?

      兄长该做的他都好了。

      同胞兄弟该做的他做好了。

      皇帝该做的他也做好了。

      他说过:“既为还南王,一日是臣,一辈子是臣。”

      好像就是那时才真的正视了那份扭曲,他终于遇到了想要珍惜一生的女子,也彻底划清了二人的界限。

      恨不得,爱不得,这一生都是如此。

      比起自小备受宠爱的四叔,不被爱过的李承霖倒是意外看的开。同样是陷入情字,注定不会有结果,他也不会过分悲伤,毕竟解救之法是他自己找到的,那个用尽一生好运换来的人此刻正背对他躺着,睡的正香。

      在隋隐改名为窦盟后,李承霖已二十多年不尝欲字,初尝滋味,就固定了认知,那是世上最令人恶心的污秽。

      可他是什么人?就算厌恶至极也能用来谋取利益。

      李承霖想着,突然翻身侧躺,一只手抱住了窦盟。

      “嗯?”窦盟瞬间惊醒,躺平后茫然的看了看,然后不假思索的转过身,“霖儿,天亮了吗?”

      李承霖如愿的躺在了他怀抱里。

      “睡罢,天没亮。”

      “霖儿……盖好……冷……”窦盟迷迷糊糊的眨眨眼,困意盖过理智,他摸索着李承霖这边的绵被,掖了下,又沉沉睡去。

      还是这般没自觉,李承霖微微叹息,却还是习惯性的将头靠近了他些。他的胳膊放在外面,稍稍往下看去,便能清楚看到他手肘与胸膛上的伤痕,算不上多严重,与他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一比,小巫见大巫罢了。

      可李承霖还是无法冷静,一闭眼就会想到当年从戎升桂手里将他带出来的样子。因谋反而入诏狱,受的都是极刑,在那无水无食的恶劣环境里,他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疮毒脓臭。多亏了他的底子够好,硬是挨过了那两个月,无法设想若是多待几天,还能不能救回他。

      李承霖咬着嘴唇,忍下了泪,不能让他看到的泪水不值得流。

      躺了半个时辰,还是毫无睡意,李承霖不客气的推开窦盟的胳膊,唤人来伺候穿衣。

      白鹿宫之所以能得圣上垂青,都要归功于山前的一眼温泉——见匣池。

      若非身体不能跋涉山川,李承霖小时候应该也会常来,见匣池比常见的泉水温度更高,也更加适合他。

      冬雪下过,一侧横扉敞开,便可观赏到远处景色。浓云郁勃,晨色增辉,似天上仙人的泼墨之作。

      隐约闻犬吠,李承霖收回了赏雪的兴致,往后一躺,靠在温热的石上,合上了眼。

      没过一会儿,北野慎行就走了进来,跪坐在糕点前,说道:“殿下,窦大将军回去了。”

      李承霖听了瞬间睁开眼,扯过手边的衣裳就走出了水,“去把他喊回来!”

      “遵命!”北野慎行说着,在门窗关闭声里退了出去。

      不过,李承霖又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屋中,他目光越过眼前的侍女,看向了北野慎行,说道:“让别人去。”

      北野慎行眼里闪过一丝疑问,“是。”

      他走到门外,吩咐了旁人。

      再度进来时,李承霖背对着他,没等他说话,李承霖说道:“说说昨天的事。”

      听着李承霖的语气,北野慎行知道他已经知晓详情了,也将自己所知一一描述了出来。

      怎知李承霖坐到镜前,有了笑脸:“今早忽然想起隐儿在诏狱受的刑罚,不如就盐醅配鞭子,再去问邰塳要些忍花粉来,需不着与宫里一样用铜鞭,皮鞭便可,每人打个两百下,三日之内不准用药,权当惩罚。”

      北野慎行的心咯噔一下,拱手说道:“遵命。”

      还南王的话依旧是轻飘飘,其中分量却够让人铭记了一生了。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盐醅鞭作为惩罚并不是最严厉的,但是到底好不好受也只有尝试过才知道。北野慎行是幸运儿,他亲自体验过,邰塳的忍花粉不仅奇痒无比,还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灼烧感,会麻痹肌肤,不及时用特制的解药去清洗,就会持续半个月,感觉身上有虫爬一般,忍不住去挠就算了,挠破了就更糟糕了,因为忍花还有阻碍血液凝固的功效。

      殿外是皮鞭抽打的声响,窦盟并不陌生,看着门外,他放下手里的象箸,说道:“打两百下会不会太多了?”

      “咔嚓!”

      窦盟与殿内的侍卫不约而同注意到了声音的来源,只有窦盟敢直接看过去,其余人都垂下了眼。

      李承霖随手扔掉被捏断的象箸,平静的对窦盟说道:“过来。”

      多么熟悉的两个字,窦盟嘴角勾笑,坐到了李承霖身边,不出意外,李承霖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心疼了?”李承霖强忍怒意的问道。

      无暇顾及火辣辣的脸颊,窦盟脸上的笑容丝毫不被影响,他抓起李承霖打自己的那只手,仔细瞧了瞧,满眼心疼的说道:“是我说错话了。”

      李承霖本欲说话,突然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窦盟倒是镇定,端起桌上的木盏将清水喂给了李承霖,“不要试了,如今还能去泡温泉吗?去莲罗也不算一件坏事,对罢?”

      酸涩的味道灌满喉咙,李承霖感觉好多了,不再咳嗽后,他抓着窦盟的发冠,凑近说道:“我不怕死。”

      “可我怕你……”死字卡在喉咙里,窦盟的眼睛瞬间通红。

      “只有你懂我。”李承霖说着,松开了手。

      待到邰塳来将手包扎好,李承霖才继续用着换了一轮的早膳。

      “胃口不错。”窦盟说道。

      “多亏了大将军,本王神清气爽。”李承霖面不改色的说着笑话。

      这样的他着实有些让人喜欢,盯着李承霖半天,窦盟有些口干舌燥,在目光不自觉偏移到别处后,手相当老实的摸到了李承霖的大腿上。

      “明日去登瑕山罢。”李承霖瞧了眼他。

      还是乖乖把手收了回来比较好,窦盟笑笑,“嗯。”

      好在今日李承霖没有在上午用药,窦盟不用经历昨日那般半路睡着的扫兴事了。

      久别重逢,情深意浓,昨日没能诉说的种种,与汗水一起挥洒在床围中,犹如明媚春光,寒销不言。

      不过,李承霖趴着说出的话,却让窦盟刚开出来的二月花被霜打了似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与窦四夫人和离,听闻窦蓠美若天仙,比起那芙蓉如面的窦蓉将军,她只会更胜一筹罢。”

      李承霖的手指在窦盟的髭须上来回滑动,如若想起了什么,微微撑起身子,将上半身欺在了窦盟身上。窦盟紧闭双唇,扯过被衾,盖住了他暴露在外的后背。

      双手扒拉着窦盟脸颊两侧的发丝,李承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说道:“不知最近几年,兄长与隐儿可还相像?”

      提到李承霂,窦盟本来紧张的脸上添了怒意,一时冲动下,不加掩饰的说了心里话:“今个就去修面,前年曾赴京面圣,与圣上一般容貌不是难事。”

      “别闹了。”李承霖无视他的愤怒,往后看了眼,“还疼着呢。”

      窦盟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腰,带他侧躺着说道:“越长大越像他,知道你恼我,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修过,任由髭须满面,也算不太能看出来模样了。”

      贴近窦盟的额头,手指在他的髭须上玩弄,李承霖吻了吻他的耳朵,淡然一笑:“罢了,还是说说窦蓠罢,和离是不是你又看上了哪家娘子?”

      “胡闹!”窦盟扣住他的头,咬了一下他的下唇,“我早已起过誓,今生不再娶亲,若不是为了入赘窦氏,怎么可能再与人结婚!”

      “窦葳能忍住没抽你?”

      “又不是我提的离婚,窦蓠一门心思行侠仗义,一年到底都见不到人影,她既然想离婚,我也不会强求。”

      “哈哈。”李承霖笑的合不拢嘴,“原本我以为你会喜欢窦蓠那样的女子,结果吃亏的你。”

      “怎么入赘的人选是你定的?”窦盟突然警觉。

      李承霖乌黑的眼眸里涌出狡黠之色,“窦家的女儿那么多,可合适你的就只有两人,你若是今日开口说想要娶的是窦蓉,也未尝不可,”

      “你难道不明白吗?我——”窦盟意识到李承霖默认了后,无法接受,“霖儿,为何要如此待我?”

      “啊……”李承霖小做思考,强忍着疼痛伸腿压住了他的下半身,强势说道,“隐儿第一次娶亲时我就说过,我不允许,隐儿谁也别想娶!背着我成家,想都不要想!”

      是了,是了,先前的三段婚姻最终都以悲剧收场,李承霖无时无刻不在宣扬着他的主权,窦盟对他突然的动作并不陌生,甚至有点想念。

      李承霖看到窦盟的温柔,得意的狞笑道:“母亲要是知道你的儿子叫窦懔,会气死罢!他们怎么那么喜欢你,喜欢到令我嫉妒!明明我才姓李,我才是李家的人,可我得到了什么呢?我不配与兄长用一样的名字,什么霂霖恩泽的霖儿!我是心怀悲懔的懔儿才对!”

      “霖儿!”窦盟死死抱紧他,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什么都不懂,我应该在那时候拦住李承光,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你放弃求救。”

      李承光三个字,堵住了李承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他安静的像死了。

      意识到李承霖的不对劲,窦盟才后知后觉的松了手,看到李承霖了无生气的眼眸,他害怕的问道:“霖儿?”

      李承霖瞧着他眼里的担忧,过了许久,破涕为笑,“要我吗?”

      “霖儿?”窦盟不解。

      “他们希望我是女儿身,这样还南王真正的人选就可以娶我了。”李承霖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是曾经不能言说的秘密,在帝王离世后,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窦盟想起眼前人的过去,哀思如潮。

      “女儿身的霖儿,只会更加凄苦。”窦盟摇着头,再度抱紧他,“隐儿会要霖儿,会娶霖儿,也会永远保护霖儿。”

      李承霖听了,只淡淡一笑,“我死了,你也要一起。”

      窦盟从来不会犹豫他的话,“生死相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1章 霂霖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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