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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薤芥牛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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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及施正卿,前行速度本来就慢,两人一马便更慢了。
傍晚没能按计划到达预计的休息地,只好在一处可以避雨的山壁下休息。
北野谨言刚将火生起来,外头就开始下雨了,晚上也是吃干粮,施正卿坐在火前,眼皮直打架,等到李长逸吃饱了,他终于能有个靠的地方了。
李长逸护着他的脑袋说道:“来坐我腿上睡,下雨了,地上潮。”
迷迷糊糊的眯开眼睛,施正卿听话的从包袱上起来,一头撞到李长逸的怀里。
得亏自己的手放在施正卿的头上,不然施正卿的脑袋定会撞到石头上,李长逸本来想唠叨唠叨,但是想起自从到了这,施正卿连话都懒得说,就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于是仔细抱着他,微微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入睡。
李长逸的行为教余下的二人有些尴尬,北野谨言还是老样子,眼不见就不算,姩四娘也是老样子,不回避的看着。
年少时的情愫就是让外人泛酸的奇怪存在。
过几年就到耳顺,姩四娘倒不至于和北野谨言这个四十岁还没有成家的一般。
常年跟随李承霖的亲卫对年龄都没有感知,李承霖不见老,仿佛连带着周遭的人都不老。
不过,这次分人陪同就是终止了。
李承霖该让北野家的兄弟俩一起回京,而此次将北野谨言留下,也意味着准许北野家的继承人回归寻常人之中了。
过不了几年,北野谨言就会感觉到停滞的身体重新运作,姩四娘作为过来人,比较在意的是李承霖到底知不知道北野谨言的心事。
呵呵,姩四娘突然觉得好笑,算算日子,要不了几天,李承霖就会与隋隐碰头。
隋隐被李承霖吃的死死的,李承霖应该清楚隋隐的心事罢,不知到时李承霖会怎么对待隋隐,李承霖他可是一门心思要去莲罗,隋隐怕不是比北野谨言还不如了。
至少,在李承霖心里,北野谨言与其余亲卫都算不上能永远使用的匕首,不想用了丢了便是。
而隋隐似乎连作为可以利用的棋子都算不上。
可他爱他。
当年到底是谁将隋氏推入深渊的?
是皇帝还是秦王,京城里那些蛰伏的势力,甚至包括还南王都有可能。
自觉想法过于危险,姩四娘都不敢继续想下去,而且如今的状况下还是少猜测李承霖的心思为妙,眼前还有一个需要妥善对待的人。
大概半个时辰过后,施正卿睡熟了,一直望着夜幕的李长逸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轻声说道:“明日找一处能躺着睡的地方过夜,不顺路也无妨。”
在益州活动了十来年,姩四娘对所有入京的路线都了如指掌,她直接回道:“明天晚上应该能翻过这座山,遇到村落便借宿。”
她这般殷勤,北野谨言总觉得不对劲。若是以前,找借宿地的事她肯定交给自己来办,而且她还会呛几句,就算是面对李承霖,不问缘由老实听命这种事也没见她干过。
难道有什么事是自己没注意到的?施正卿之前待她那般态度,她都不曾说什么,莫非又与施正卿有关?
见识过施正卿本事的北野谨言不得不将怪异与施正卿联系到一起,但是,若真的是与施正卿有关,那值得需要考虑的问题无疑会变得更多。
将最后一块木头添好,他撑伞消失在了雨中。
他去巡逻,意味着到了亥时,姩四娘说道:“郎君休息罢。”
“嗯。”李长逸应了声,便合上了双目。
雨夜总是难眠,或者说夜晚总是难眠,除了施正卿,他们三人没一个能睡得着。
李长逸闭眼假眠,抱着施正卿睡不好,也无法放心自己会不会松开手,索性不睡了。
李长逸一直在想过去几天的事,没想到少年时送给王世嘉的玉佩会让施正卿生气成那样,他第一次见施正卿真正恼怒的模样,也是第一次,他被施正卿伤到了。
在他的认知里,施正卿虽然做事不着调,但是知道轻重缓急,怎么想也不懂,也无法理解,施正卿的想法,还是说就如同施正卿今早说过的话一样:“这玉佩不是普通的玉佩,是象征九郎身份的凭证,麟龙玉佩一人一生只能拥有一个,李承霂允许九郎用别的名字,不过在他心里,九郎是他一个人的静好。宗正寺谱牒里九郎的名姓是李静好,甚至将来史书上九郎的名字也会是李静好,有些不可思议罢,静好是九郎的乳名,是如此重要的名字,我知道九郎不喜欢这个乳名,但是李静好会与施正卿三个字书写在一起,九郎说说,我该不该生气?我容不得旁人玷辱了我们的关系。”
细细想来,李长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相信了这套说辞。
记不大清回到长安时与李承霂说过什么了,关于静好二字,却意外的有些记忆——只有父亲说过的话——其实不是想要记住的事。
“朕是你的父亲。”
“玉佩收好,记住静好是你的名字。”
“今日是你的生辰。”
“你师傅他还好吗?”
“看你的眼神,就不喜欢静好这个名字,李长逸也好,你母亲在时常常唤你——逸儿。”
“累不累,与朕说说话可好?”
“先去休息罢,送逸儿去燕宫。”
记不得太多了,这种记忆断缺的事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从记事开始,就这样了,越是努力铭记的事越容易遗忘。
长德十九年的冬天就像一个分界点,迫使十二岁的李长逸在回宫仅一个月后,便见识到了什么叫帝王之家的残酷无情,教他对权力有了认知,也对权力有了些许畏惧。
陌生的长安城里,就连一片雪花都能让人不安,何况是那些表现出或热切,或鄙弃,或畏惧的人。
皇帝父亲并不是师傅口中的仁义君主,他掌管着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让人消失,他看不懂对自己总是宽容关切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是否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死在父亲的一句话里?
四位兄长里只有太子让他心有悸动,李长明的亲近比其他人的厌恶更让人难安,皇后与太子的态度截然相反,他们都在演戏吗?
师傅说过皇城里除了父亲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师傅说过与人为善。
陪伴李长逸到十五岁的,只有脑海里师傅的话。轻易相信一个人的后果是什么,李长逸亲身经历过。那种痛苦就像心上的伤,随着时间流逝伤口会逐渐痊愈,但是心上会留下一道疤,是可以窥见的薄弱之处,每每回忆起都痛不能言。
还好已经记不起来那个人了——值得庆幸。
三皇子李长衡娶妃那天下着雪,在益州鲜少下山的李长逸没见过人成亲,学字时问过师傅,什么叫成亲,师傅说成亲就是相互喜欢的两个成为一家人的意思,是一个人一生中重要的大事。虽然不想去参加,但是被宫里热闹的氛围打动,满城披红,让他难得的感受到了欢乐,也不免想亲眼见识一下何为成亲。
上玄宫的千弦殿是第一次去,回宫后的李长逸只去过昭天殿,不太清楚皇宫各地的距离,所以李长逸到千弦殿的时候还早。
除了伺候的宫人,那些坐着的人,除了李长明,没有一个是认识的。
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房着、隋夜和伶俜在回宫三天后被勒令每天学习宫里的规矩,便没能和李长逸一起,天不黑,他们仨回不来。
观察了一下,李长逸走向了李长明对面的位置,而李长明却突然走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里不是逸儿的位置,随我来。”
是无法拒绝的力道,李长逸只能板着脸,不予回应。
没走几步,就上到了台上,李长逸再不明白宫里的规矩,也知道这最高处是皇帝的位置,在看到宫女微微惊讶的表情后,李长逸忍不住说道:“我怎么能坐这里?”
“逸儿怕什么?”李长明笑着说完,转瞬语气冷了些,对宫女说道,“九皇子都不认识了吗?”
别说,宫女还真不认识,但是太子发话了,她们哪能愣着,忙不迭的行礼:“见过九皇子殿下!”
李长逸宛如没听见,抬头看着李长明,皱着眉,却不说话。
李长明随即笑盈盈的说道:“放心,这么多人看着,都看到是太子让逸儿坐在这的,逸儿总是要相信一下父亲的真心,父亲他宠逸儿,不会责怪的,而且,你看——”
指着席褥,李长明松开抓着李长逸的手,依旧笑道:“父亲的位置有两个茵蓐,旁边那一个的是给皇后的,懂了吗?”
此话不假,李长逸也看到了最大的几前是两个位置,旁边那个只有一个座位,到底是没怀疑,李长逸便安心坐下了。
“乖乖坐着,若是觉得饿了,便让她们端着吃食来,父亲都安排好了,不必担心。”
李长明说罢就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揉揉李长逸的脑袋,李长逸好不容易放松的脸,又板起来了。
目送李长明离开大殿,李长逸有些疑惑:难道李长明是专门等自己吗?
很快,在越来越热闹的大殿里,李长逸就发现了更不对的事:那些大臣怎么都在往自己这里看?
思来想去,李长逸感觉肚子饿了,歪头对身后的宫女说道:“我饿了。”
点心送来的时间比想象的快,香软可口的奶羹温度正好,鲜美多汁的薤芥牛肉蒸饼也不烫口,橘子和梨不甜不酸,想着晚上的宴会也要吃饭,李长逸控制了饭量,吃了半饱。
就算离开师傅身边,师傅也还是布置了课业,路上耽搁的书和字,今天才终于补齐,写了一整天的字,李长逸现在的手还酸痛。
揉着手腕,不经意打了个哈欠,耳边吵吵闹闹的声音,眼前红红绿绿的装饰,李长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