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不思秦取

176、玉石摧碎

　　还南王性命垂危的事自是不出意外的人尽皆知，在紫眸神秘人消失后，寻医皇榜在十日内出现在各州府的显眼处，然而无人敢接，纵使千金富贵也不及那句诛九族。

　　但凡懂点医术的人或多或少都听闻过当今还南王的病症，他们流传着一个不算完全正确，也不算玩笑的话。

　　“治得好还南王，胜过做状元郎。”

　　元衡四十五年，是大唐开国来少有的太平年，对敌之战，百战百胜，各地风调雨顺，既无水患也无旱祸。

　　海清河晏，时和岁丰，是这年的真实写照。

　　早在二十五年前，司天监太史令刘了仲就曾观星卜筮，预测到了李恂如的命运。

　　梁王李远舒死后次年，还南王李远微郁郁而终，宠爱九子的皇帝李侑自是哀痛欲绝，每天都如朽木死灰一般。为了让皇帝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左相卻颐才三至上清宫，以诚心感动了太史令刘了仲。

　　本来是让刘了仲卜筮出一个吉卦给帝王，可刘了仲并未照做，他将一个人的批命，交与了李侑。

　　“岁旦映曜，诞为龙凤，休戚是同，玉石摧碎。”

　　刘了仲没有解释其意，而是对帝王说了一句话：“九殿下与陛下，父子情谊已尽，却有别的缘分。”

　　清楚知晓刘了仲是李远微的挚友，李侑也心知肚明不该相信这番话，可他还是选择了一个能让自己怀有期待的结果，选择了一个他不会一无所有的未来。

　　这条批命不是秘密，皇宫里的人都听说过，当然，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看待这十六个字，毕竟映曜之兆只会出现在长荧天。

　　元衡四十五年的正月初一，久雪初晴，从天边出现鱼肚白开始，整个天空都满布金光霞气，待到朝阳升起，紫云漫天，落下了金色的雪花。

　　在金色雪花的飘落大地时，上德宫宿凰殿里，皇后严凝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映曜吉兆中诞生的双子被视为祥瑞，为了庆贺这天大的喜事，皇帝李远笙下旨大赦天下。

　　此时已经是太上皇的李侑早就病重，常年卧病在床的他，因为双生子的出生高兴不已，破天荒的从床榻上起了来，怕天冷让孩子受凉，他亲自去上德宫看了双生子，还为双生子选了名字：“男孩恂如，女孩琴如。”

　　出生三日，李琴如夭折。

　　一个月后严皇后为了李远笙新纳的宠妃发生争执，严皇后心死，愤然削发，入道出尘，四皇孙由太上皇亲自抚育。

　　也是这时，尚在襁褓的李恂如就已经有了还南王的爵位，因为还南王有一个帝王无法处死的免死御律，前代帝王册封的还南王这种身份，更是能保证李恂如一生不被皇权所累。

　　上巳节前，太上皇李侑驾崩，临终时有旨：“远笙，你要像为父一样疼爱阿懋，你不准打他，不准骂他，也不准让他难过。若是以后阿懋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不准难为他，你要发誓，否则为父难以瞑目！”

　　听到李远笙一字不差的发了誓，李侑才闭上了眼。

　　后来，年幼的太子李寻知与还南王李恂如由岑太后抚养了两年，岑太后病逝后，他们兄弟二人被楚王妃抚育至成年。

　　元衡皇帝李远笙少子，能长大的皇子只有太子与还南王二位皇子，所以他格外宠爱他们兄弟俩，为了遵守对父亲许下的承诺，他尤其疼爱体弱多病的李恂如。

　　在溺爱中长大的李恂如过得是众星捧月的生活，按理说，他本就地位高贵，没有正确的引导，在这般纵容宠爱里极易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

　　不过，好在一个人出现在李恂如三岁那年的夏天。

　　三岁正是狗嫌猫厌的年纪，看起来病殃殃的李恂如照样将楚王府和皇宫闹的鸡飞狗跳。

　　常年在外的惠国公李淮谕回来的时候，皇帝李远笙还在早朝，他便先去了昭天殿等候，刚好这时李恂如在昭天殿，他正高高兴兴的用笔将当天准备要批下去的奏书一个一个涂黑。

　　李淮谕自然知晓站在龙椅上做坏事的孩子是李恂如，他在外就是听闻过李恂如的事迹，也亲眼见了。

　　来的路上，他发现皇宫里所有的侍卫都没有髭须，问了宫里的太监，得到了不出所料的回答。所以，看到李恂如在祸害奏书，他也不意外，只想着不去招惹李恂如，等到和李远笙打过招呼就离开。

　　结果，他刚走了没几步，李恂如就将兴致放到了他这位生人这里了。

　　三岁的李恂如脸色苍苍，身子单薄，时夏也穿着很厚的衣裳，被伺候的宫人扶着下了龙椅，他慢悠悠的绕着李淮谕转了一圈，站在李淮谕面前天真烂漫的问道：“他们说你长的很丑，是真的吗？”

　　一向孤僻的李淮谕没有说话，他缓缓掀开面纱，给李恂如看到了最直接的答复。

　　“我觉得你长的很好看。”李恂如说着，小手摸了摸李淮谕的脸，“就是这里怪怪的。”

　　“不丑吗？”李淮谕沉默半天，也让李恂如摸了半天。

　　“好看！”李恂如直接将李淮谕头上的斗笠摘了，“不要这个。”

　　李恂如的一通操作，导致李淮谕头顶乱糟糟，可是李淮谕并不介意，他捏着李恂如的脸蛋，头一次笑的尽兴：“所以他们说的话并非都是对的，对不对？”

　　不太懂李淮谕的话，但是李恂如很喜欢李淮谕，他把怀里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是五块指头大小的姜糖，李恂如看着李淮谕开心的说道：“喝药的时候可以吃，甜甜的，给你吃。”

　　或许三岁的李恂如说的是真话，李淮谕当时听到李恂如的话，难以置信，包括现在要分糖给自己吃这件事，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殿里的宫人，因为惠国公的左脸有一块很大的紫红色胎记，不仅颜色诡异，看起来还很可怕，而且李恂如最心疼怀里的糖了，都不舍得给太子吃，何况旁人。

　　这天，惠国公原来会笑的事和惠国公成了四皇子的友人这两件事成了奇闻。

　　往后的岁月里，惠国公李淮谕确实成了唯一一个可以治住李恂如的存在，至于为何？不过是年幼的李恂如成了惠国公的小跟班，去哪都要跟着。渐渐的，李恂如就变得听李淮谕的话了，对于这一变化，李远笙表现的很高兴。惠国公李淮谕就是性格孤僻点，其余方面倒是没的挑剔，况且李淮谕多年在外，见多识广，在他的调养下，李恂如的身体好了许多，脸上终于长肉了，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似乎李恂如是个运气好得不像话的人，在他的生命中，总会有人将他拯救。

　　皇榜公布过了两个月，朱雀门前有人拿着榜文，扣开了皇宫的大门。

　　此后，还南王李恂如身边多了一位名为贺子瑢的年轻人。

　　春天的时候，病重的李恂如再度出现在朝堂，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算账。

　　“又死板又固执，还一堆规矩，竟然告我的状，让他去国子监罢。”

　　李恂如在朝堂上丝毫不顾及的说让自己去国子监当教书先生，严皓并不生气，他想着李恂如可能是故意让自己去国子监的，毕竟他知道李恂如的秘密。

　　不过事与愿违，等到去了国子监，严皓发现确实不用天天去上朝，也不用和同僚假意相处，可是却要天天看到还南王李恂如。

　　初到国子监的那几年，还南王是国子监的常客，每一位入学的学子都会被还南王亲自教育一番：“你们的夫子是我的人，不准欺负他，谁敢不完成课业，本王就在早朝时告诉你们的父亲！ ”

　　尽管严皓每次都是亲眼看到李恂如威胁小孩，他感觉不妥却没有说过什么，毕竟李恂如此举也算是间接帮他处理了一些麻烦事。

　　能来国子监的学子都是和严皓一样的出身，谁也不比谁差，说话做事都要慎之又慎，不然一不留神就会演变成家族矛盾了。

　　这种麻烦事，严皓不看重，又不得不去解决，学不来那些老夫子的圆滑，严皓干脆直到底。不偏不倚，该罚就罚，该训就训，短短三个月，国子监的学子有许多被他折磨的回了家。

　　“严令史声名在外是好事，怎么还天天都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每月到昭天殿说例，又有李恂如在，严皓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李恂如说要去逛逛，严皓也只好陪着了。

　　如今李恂如是还南王了，他拥有了更大的权力，要让严皓死轻而易举，可是他没有，严皓在经过快一年的思想准备后，终于决定与李恂如敞开了，与其不明不白的守着别人的秘密，还不如讲清楚，严皓并不是会用秘密威胁他人的人，他不屑做这种事。

　　“殿下的秘密臣不会说出去，烦请殿下——”

　　“你想说便说，我不怕外人知晓。”李恂如摇着头，走上了映曜台。

　　奈何严皓怎么听都觉得李恂如在生气，跟在李恂如身后的他想了想，说道：“殿下在气什么？陛下最近忧心忡忡，殿下与其在臣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与陛下将心结打开。”

　　在映曜台上眺望着远方的李恂如过了很久才说道：“仔细算起来，我该尊称你一声舅父。”

　　说到这件事，严皓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