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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青楼满座。

      符锦染披上青翎凤衣,掀起帘子向外望了望,冷冷一笑。一时间她觉得倦极,便回了房点上安神香,在黑暗里静静坐着。楼下的呼喝喧闹、举杯掷箸声声灌入耳朵,一如既往。

      却为什么会觉得累了呢……许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她趋前去,在铜镜里仔细辨别自己的面容。旁人都瞧着她芳华犹胜,可只有自己才知道个中滋味。这么久的风月浸淫,如今不过是眉眼黯淡,形影伶仃。

      前夜软红楼里大摆喜宴。事出意外,谁也不曾想皇上跟前的红人程久夜会在和公主成婚前夕还到处拈花惹柳,故此见他前来毫无思想准备。不过鸨母也毕竟是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八面玲珑的人物,三言两语就在厅里摆开了大宴宾客的架子,搞得程久夜哭笑不得。当然最后钱是决计不会少拿的。

      彼时她刚表演完歌舞,正在房里梳洗着,准备去院中独自小酌,顺便吟风弄月一下,没准还能招来几个爱附庸风雅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也不失为美事一件。习惯果然害人不浅。

      程久夜可是帝国里的风云人物。说起来他也算是软红楼的常客,虽然常年征战边塞但一回京必来软红楼,每逢此时都把鸨母喜得什么似的。就冲他那泼天富贵软红楼也能被挤得水泄不通。只是说来好巧不巧,前几年程久夜回来时符锦染要么就风寒发烧,要么就外出陪客,甚而还有被请去官宦人家招待远来客人的。所以几年下来两人竟是缘悭一面,各自都无限惋惜。

      因此当符锦染提着裙子跑下楼时,竟然一眼瞥见了笑嘻嘻的鸨母抖着她那满脸横肉,好心情地唱道:“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哎呀呀程将军您看,咱们的百灵姑娘可来了!”

      她一脚踩在裙角上,差点绊倒。座上那黑发黑袍的男子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精致的五官,神情似乎带着一股天生的冷漠和阴郁。这令她不禁愣住。“百灵姑娘,符锦染?”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眼见她娉娉婷婷行至面前,抬首温婉一笑,百花失色。

      温柔的唇覆上去。他的身和心一样冰冷。被他有力的臂弯抱在怀里,她一刹那竟有种安定的错觉。将发生的事不过寻常,与过往如出一辙。她是雨夜里迷离的花朵,开在路边淋淋漓漓,车轮碾不尽她的美,可也永远无法让她被插在花瓶里悉心照料观赏,像其它花那样。人生而平等,可命运却不尽相同……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鸨母欲拒还迎的笑声:“哎呀呀程将军,别急嘛,咋也不先听听人家唱首歌呢?瞧这,您呀……哦呵呵呵呵……”

      深夜醒来。眼前天地皆暗。她伸手点上蜡烛,仍自怔忡。身边他孩子气的睡颜,似乎洗不尽战场上血与火的气息。这男人……她不禁抚上他的脸,又一寸寸摸索着他的眉眼薄唇,心中暗自叹息。她把脸埋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像猫一样轻轻摩挲着,长长的青丝在绣着鸳鸯的锦被上舞动。痒痒的被她闹醒,他在蜡烛的微光里瞥见她纯稚清美的容颜,忍不住满足地叹口气,幽远的瞳仁里困意已深,抱紧她又沉沉睡去。

      她也安静地闭上眼。从未如此留恋过一个人,此时此刻仿佛一刹那也胜过天长地久。

      你是我的天长地久。

      门外一声压低了嗓门的怒吼让她立刻从昏昏欲睡中清醒了过来。“符、锦、染!你在干什么!这么半天!”鸨母扭着一身的喜鹊牡丹,红红的指甲似要直戳到她脑门上去,但想想又收了回来:“别说程将军,就算皇上看上你了,你在我软红楼一天就还得唱一天歌!快下去,客人都还等着呢!”

      她顺手抓起团扇就推门跑了。不一会儿,那帘后一声瑶琴,一名鹅黄衫子梳着双蝶髻的少女悠悠转了出来。只见台下顿时人头攒动,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意欲一饱眼福。一旁洒扫的婢女早已对此司空见惯,青衣的小厮也见怪不怪,只管簇拥上去七嘴八舌地贩卖酒水瓜子。

      一曲尽时博得满堂喝彩。她略微觉得有些疲乏,便扶额准备回房。刚走开几步衣袖就被人拉住:“符姑娘!”

      定睛仔细打量了会儿眼前这白衣公子,她自然而然地扯出个笑来:“哎呀,原来竟是这位公子!昨夜月下独酌,竟未曾问及公子姓名,当真失礼。”

      “不妨,不妨。”他摆手,虚情假意地笑着,“小生唐突,能否请姑娘移步一叙?”

      “公子何必多礼。”她低头似是沉吟。又回身去揪住个丫环嘱咐几句,转脸嫣然一笑,“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厅堂到院子不过是几步路,两人之间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不寻常。他偷眼看向身侧玉钗翠带的女子,黛眉微蹙,澄若秋水的明眸里似有轻烟聚拢,心下浮出一丝隐秘的欢喜。“瞧姑娘这般……可有心事?”似是无意地问道。

      “公子说笑了。软红楼的女子哪会有什么心事。”含羞轻嗔,情思似春末香艳的花瓣,缱绻落了满地。他不禁心旌摇荡,但尚能自持:“符姑娘……”

      她在石桌旁落座,侧首表示倾听。

      “你可知……”故意卖个关子,他浅尝一口侍女刚端上的新酿汾酒,舌尖似含着带露竹叶,清香怡然。“如何?”她也不着急,不出声,只以眼神询问。

      他无法,只得说下去:“可惜啊可惜,眼瞧着程将军现时抱得美人归,风光无限,可用不了多久,就……唉……”用的是茶馆里说书人的唏嘘口吻。

      “可待怎地?难道不是天赐良缘么?”她拢一拢袖子,目光越过屋檐,望向苍茫的远方。

      “唉!唉!你可不知!”把那感叹的功夫做足,他不无得意地开始抖包袱,“你想那程久夜手握重兵,朝中过半的大臣又都与他私交甚笃,这可不是谓之‘功高震主’么?谁都知道当今皇上可不是个喜欢打马虎眼的人,你当真以为皇上把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一颗亮晶晶光灿灿的掌上明珠下嫁与他,是为了亲上加亲么?哎!闺阁人家,对这些阴谋权术不明白着呢!可大家伙儿是明眼人的心里都亮堂着呢!我猜呀,这皇上的真实意图……”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是叫公主去抓他把柄!有个奸细在床前枕边,治他个私藏兵器、犯上作乱的罪名还不容易?唉!唉!这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说完一脸悲悯情怀。

      可惜听者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公子说这些,却也不怕隔墙有耳?”

      这回轮到他发愣了。只得打着哈哈道:“哎呀,符姑娘,你瞧我这张嘴,真是什么都说!不过呀符姑娘,你也别担心,咱这不也就是老百姓谈谈天么,没啥的!”

      “那是自然。”她微微笑了。又抬首望了一回明月,她站起身来,似乎无意再续这个话题,只是如昨夜一般向他笑吟吟地发出邀请:“公子昨夜有事,今夜可不能再推托了吧?”

      他再次面露难色。“是这样的,符姑娘,”他仪容一整,严肃道:“说出来不怕见笑,在下其实是个四处游方的道士。那日来到京城,听闻姑娘芳名,便渴慕一见。本来你我也就一面之缘,可是……”

      默然一刻。“那夜我见姑娘虽气血丰足,时运顺畅无波无澜,却似乎沾染上了些许不祥之兆。紫微星沉,贪狼东升,此象凶险异常啊。所以今夜特此前来……”

      他投给她一个富含深意的目光。“警示一下,同时也是希望姑娘能够顺应天命,不该碰的不要碰,不该见的不要见……如此便可消祸免灾。”

      转身踱到墙角下,深施一礼。月光披照,他儒雅的面孔上眼睛似一片重重迷海,将所有秘密和尸骸都悄然包容。“姑娘请自珍重。”

      珍重么?她低语,似是自嘲。

      夜深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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