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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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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正浓,一抹抹金色妆点着盛大的长安城。金风玉露,秋光好景。绿叶褪去碧色染上娇俏的金,在红墙瓦影的衬托之下更显得好看动人。
向意珍一袭鹅黄如意百褶长裙,流金的缎子在乳白色对襟烟罗长衫之下若隐若现。坦领的长裙使少女洁白优美的天鹅颈露出,勾勒出几分高挑来。红玛瑙耳铛坠在颈窝,透晕出光,如同出水的芙蓉。
今日王夫人约着别家夫人姑娘一同去龙华寺祈福,所以被禁足多日的向意珍终于得了机会呼吸呼吸着向府之外的空气。
穿着素净优雅的王夫人款款走出,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向龙华寺前去。
“听说明日圣上便要在龙华寺施粥,我们今日前往,兴许能沾些皇恩,得了福气。”王夫人拍了拍坐在身侧的向意珍的手背,慈祥地笑着说。
龙华寺位于曲池坊附近,离曲江很近,属于长安的外郭城,因此就和坐落在皇城脚下的平康坊有些距离,需沿着朱雀大街一直直行,有不少脚程。马车内早已贴心的布置了些瓜果甜点供人享用,厢内还摆着几本话本来解闷。
向意珍点点头回答说是,随后便掀起车帘打量起长安城最宏大、辉煌的主街道朱雀大街来。
大街十分宽阔,可供八马车架并行,沿街便是整齐坐落的东西市坊。其中屋檐宽阔,朱栏红墙,显得整齐而气派。远眺还有如同嵯峨山脉的飞阁高台新罗棋布的坐落在各坊之中。先朝佛道教盛行,修建不少道观佛寺,在魏朝皆得以保留下来,在小贩吆喝人言鼎沸的嘈杂只见,还能依稀听见佛法寺钟的悠远空灵。
这样多元而包容的场景,不由得让人感叹:这便是真正的太平盛世了。
就这样一路边说边走边看,母女二人一路算不上烦闷,倒觉得时间也被缩短很多,在正午便到达了龙华寺。
住持站在寺门口迎接,又将向意珍二人领进寺院后专供贵族休憩的厢房之后便行佛礼告退。待进去之后,才发现房中已有不少人等候了。佛门清净,一房的夫人小姐只相互颔首示意问好,并未有过多的家常话和攀谈。只待休息半晌,花团锦簇一样的绫罗绸缎便随着主人的起身的动作翩翩飘摇。
无意交流结伴的向意珍乖乖的跟在王夫人身后前去佛堂诵经祈福。木鱼淡淡,佛祖慈祥,佛堂内檀香阵阵,一切都显得超尘于世,与纷扰格格不入。
待礼佛完毕后,向意珍拉住门外一个正好结束修行的僧人。
“大师,我可求平安符吗?”
那僧人拨动佛珠,淡淡一笑说:“自然,施主去寺后银杏树下便可。”
“阿娘,在这儿等我下。”
听罢,向意珍同王夫人说了句后便提着裙子向后院走去。
龙华寺的银杏虽无介南山上慈恩寺那般有百年的历史,可却是太-祖亲自种植于此,如今也有了几十年的岁月。这颗银杏树极为高大,枝杈恣意的生长,已有不少盘根错节的虬枝。因着秋寒的缘故,银杏叶由绿便为灿灿的金黄,繁茂的竟然遮住三分蓝天。
“那贫道便辛苦姑娘了。”
“不辛苦,一些心意罢了。还劳烦您帮我备一匹回慈恩寺的快马。”
求得平安符的向意珍转身欲走,一个清冷至极的女声却吸引她转过头来——
不远处有一位高挑的女孩牵着一车粮食站在院后,正接受着僧侣的道谢。这女孩生的纤细高挑,即使一身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那冷若冰霜的清冷气质,像是天生自有贵气一般。
向来贪图美色的向意珍不免为之流连,站在树后偷偷多看了几眼。那女孩像是发现了一般,朝着这边轻轻一扫,脸上仍然淡漠,就如同菩提佛像一般淡淡。
冷不丁挨过这一眼刀的向意珍小脸一红,捏着平安符落荒而逃。
马车从龙华寺原路返回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撒满朱雀大街,直直照向尽头辉煌的皇宫楼阁,为琉璃瓦镀上一层金光。不远处的琴台楼馆也纷纷架起如同坠星点点的灯笼,准备迎接长安的夜色。
靠在王夫人肩膀上昏昏欲睡的向意珍闭眼养神,就在这一半未到的路程之中,向意珍听了无数遍咿咿呀呀、红牙拍板的戏曲,唱词似乎都一模一样。
只几天未出门的向意珍不仅纳罕:自己这么快就赶不上长安城的潮流了?
秉着不愿在世家女之间做最落后的心态,向意珍拉了拉王夫人的袖子问道:“阿娘,戏台都在唱什么呀?听起来像是同一出戏。”
突然被这一问,王夫人撩开车帘凝神细细听了听后说:“讲了两士兵相争将军之位的故事。这应是隐喻薄相与谢相的事儿。陈年往事,那时你还不记事呢。”
“魏帝初登基时,丞相是先帝许给他的元老,也就是薄相,极有权谋。那时你爹和谢相他们可都还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后来先帝便重用谢家,谢大人也得以平步青云,封了门下尚书同平章事,这下,朝中的相权便大有一分为二的势头。”
王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俩自然是水火不容,约莫是十二年前,殿下正值中年,那时越发看重谢大人了。他便因此成为宠臣,可后来薄相府中却突发大火,一府上下,竟然没有人逃脱出来...人们都惋惜,国士无双,竟然命陨于此。”
“然后呢?”
“这事佐不过悲痛几日罢了,毕竟薄相的谋略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坊间却传闻,那晚深夜的大火是谢大人买通薄府家仆放的,这样朝中便只他一人独揽相权。”
说到这儿,一向端庄的王夫人不免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这种扯淡的事还有人信。后来就越发离谱了,说什么谢相是妖怪,有妖法迷惑君上...唉,纵然谢大人的名声、作风算不上好,但也不用用这些鬼扯的话来编排。”
“那既然是陈年旧事,为何现在又重提了呢?”向意珍皱着眉问道,又想到两年后谢家的结局,心中渗出不安来。
“谁能知呢?拐弯抹角骂谢相的可多了去了,至少比你看得话本子要多。”王夫人用了口茶,掀开车帘:“你听——奸佞作歹,只惜国士星陨。唱的一板一眼的。”
今日的王夫人心情舒畅,不免也同向意珍多说了几句。
“也可惜那孩子,得了病还暗暗被百姓咒一句活该。小圆,”王夫人满是担忧的看向自家女儿,吐露了心声,“阿爹阿娘对谢双并无偏见,不让你和他走太近也是出于这个考量。不论世家还是平民百姓,面儿上都对谢公子和理和气的,可背后都没个什么好脸色。不然,这么一个佳公子,怎么连几个玩伴都没有?”
向意珍一听,连忙出言为他开解:“可他分明是个很好的人!还救我护我!”
“饶是如此。可世上难测的是人心,难辨的是旁人的口舌。”王夫人摸了摸向意珍的头,“小圆,虽你还小,但你也要渐渐明白。”
夜晚,一阵风过。娇儿侧身卧在软榻上,一双如同蝶翼的睫毛在黑夜中轻颤。向意珍攥着那平安符,脑中满是王夫人同自己所说的话语,还有前世所见嗜杀的谢双草菅人命、攻城略地的模样。
“大师,我想求一平安符。”
“施主可求为何?”
“为一人岁岁平安、年年平安。”
早上求平安符的话语如同安抚的佛音,将向意珍脑海中的混乱苦厄悉数拂去,又像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支持着她的内心——
要去见他,现在!
女孩匆匆穿上衣裙,衣领还是杂乱的,又忙忙披上一件保暖的披风,半踩着绣鞋便跑到后院的高台上。
发髻半坠,几缕乱发斜在因快跑而浮起红晕、白皙的脸上。向意珍眯着眼睛,凝神向隔壁的相府看去,发现那熟悉的小亭中尚有一豆明亮的灯火。不假思索,向意珍拔下发中最后一根簪子,向亭外掷去。
与此同时,三千青丝纷纷扬扬,散落在消瘦的素肩之上。
啪——
玉裂声传来,亭中人也注意到这动静,拢袍出来拾起地上碎成两节的簪子,心下一笑,抬头看去。
两双笑意盈盈的眸子便在这星河之下撞了个满怀。
大病初愈的谢双更添几分病弱的气质,一袭水蓝的宽袍只用一根绦带懒懒束住窄腰,十分慵懒。他轻车熟路的前往杂院取来长梯,架在墙边,向意珍一见,忙将半条腿伸出栏杆之外,出手阻拦。
“哎!我来,我来!你把梯子架过来,我翻过去。”
“好。”谢双淡淡一笑,便扶好梯子,以防她摔着。
就着月色清辉,纤瘦的向意珍格外灵活,便翻到了谢府的围墙之上,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谢双望着扒紧梯架,一只脚在空中慢慢试探阶梯、像是初出茅庐的小猫一样的女孩,难免从喉中发出一声笑意,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气氛。
上树容易下树难的向意珍听着一声笑,又气又恼,咬着牙下来。就在离地面还有一些距离时,不耐烦的向意珍松手一条,落在谢府的草地之上。
谢双一见,连忙伸手去接。女孩盈盈一握的腰肢绵如水,只轻轻一拢,便足矣让他面红耳赤,忙忙放开。
他轻轻咳了几声,掩过刚才的尴尬。身旁的女孩尚还未察觉,一双如同黑葡萄一样晶晶亮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你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
谢双把她带进亭阁之中,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一头长发不太乖顺的披在脑后,绣鞋像是来不及穿一样屐拉在脚上,还隐约可见藏在纱裙之下的白皙的脚踝。他愣了些许,匆匆别过脸去,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
“咳——你怎么,这样就过来了?”
向意珍深吸几口气,谢双声上那浓厚刺鼻的药味刺激了她的嗅觉,让她极为不适的皱了皱鼻子。
“我想到有东西没给你,想着看你睡没睡呢。”
恢复正常的小公子又恢复了往常那冷淡又毒舌的态度,谢双拂了拂身上宽大的衣袍,挑了挑眉问道:“什么东西?是要紧的东西还是不能从正门来的东西?”
“说、说什么呢!”向意珍别过脸去,从怀中拿出平安符伸手递给他,“我今天去龙华寺求的,大师说能消灾除病,让你岁岁平安呢。”
谢双低头一看,女孩白皙的手心中躺着一块精巧的木质符牌,还系着红穗子。他接过时,手指碰过向意珍白如脂玉的肌肤,竟是如此绵软柔腻,只轻轻一拂,好像就要刻进人心里。
谢双轻轻一笑,握紧平安符,走到向意珍面前。
“就为这个?”
“啊。”
“我记得曾经有女孩爬墙看我,你破口大骂人家枉为淑女、举止粗鲁呢。今日你也来这一出。”
不知不觉间,谢双两臂撑在栏杆之上,颀长的身形遮住烛光拢住一片阴影将向意珍圈在其中。
“那不一样!淑女就是淑女!何况——”急于辩驳的向意珍忙忙转过头来,却不曾想到谢双这张清秀郎俊的脸离自己这么近。
谢双看着女孩的脸由白转红,一双好看的眸子飘忽不定,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向意珍往后一分,他便往前一分,像是逗弄猎物的狮子,心中玩味。
“何况?”
“何况我是来看你,好没好...”向意珍的声音越来越小,两只手护在胸前,一脸委屈的看着谢双。
满足后的谢双才扯开对向意珍的桎梏,终于站直了身子,将她从墙内送回向府中去。
“那下次从正门直接来就好,陪我听戏。”
“啊...好好...”
落荒而逃的向意珍逃回房中,蒙在被子里只感觉脸红了一夜,她一阵蹙眉,一阵捂着嘴偷笑,心中感叹:这进展,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