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夜雨行舟

1、叶悬光番外

　　叶悬光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自家弟弟。
　　只是对方的模样令他有些吃惊。

　　对方一身玄色冕服坐在他的床边，雪白发丝蜿蜒倾泻，金眸低垂，里面倒映着他的影。
　　“你醒了。”叶云澜道。

　　叶悬光的记忆只停留在叶云澜进入大阵，他想要强行终止阵法的那一刻。
　　那头突然出现的强大魔物超越他对此世力量的认知，令他在交战之中重伤。如果被那只魔物跑出阵法，人世会遭受怎样的灾劫？那他的弟弟——

　　思虑急切间，他忘了以往自持冷静，吃力想坐起身，却牵动体内伤势，发出一声低低闷哼。
　　叶云澜见状凝眉，迅速伸手将他扶住，右手成掌拍击在他背脊，将强大的灵力注入叶悬光体内，稳定住对方伤势。

　　体内痛楚慢慢减缓。
　　便听叶云澜道：“你当年是被蜃魔王所伤。对方魔气在你体内肆虐太久，造成伤势甚重。即便我而今已经为你祛除魔气，也需要一段时间静养。不可妄动。”

　　叶悬光被扶着靠坐在床头。
　　他看着自家弟弟为他盖上薄被时候垂着的雪白睫毛，有些发怔。

　　“那么……那头魔物呢？已经被你解决了吗？”
　　他声音微有些哑。
　　叶云澜传输进他体内的力量纯粹而且强大，里面浓郁的血脉之力，远远超过族中所有人。唯有神凰血脉彻底复苏，才会有如此威能。

　　微微顿了顿，叶悬光哑声继续道：“天地大劫……也已经解决了吗。”
　　叶云澜：“都已经解决了。不必担忧。”

　　闻言，叶悬光指尖稍稍一动。

　　原来天书预言之中的天命之人并不是他。
　　而是他的弟弟。

　　这些年族中他所背负的沉重责任，就这样被叶云澜解决。
　　而叶云澜所承受的幼年流离，却原本该是他所应当承受的。

　　他看着叶云澜单薄肩头。他不知道自己重伤昏迷了多久。他只是想，这些沉重和苦难，稍微一点都足以将常人压垮，他的弟弟是如何不动声色将之抗下，而后成为如今如此模样。
　　那雪一样的白发刺痛他视线。
　　相较而言，作为哥哥，他当得实在失职。

　　叶云澜看着叶悬光沉默的模样，金眸中依旧安静无波，像是凝冰的湖。自魔尊死后，已经很少有事情让他动容。
　　便道：“你且安心静养。我还有事务需要处理。若感觉不适，便通过此令联系我。”

　　叶云澜将一枚金色令牌放在叶悬光床沿，便起身，欲走出宫殿，却忽然被叶悬光喊住。

　　“云澜，把我的血脉之力拿走吧。”叶悬光低声道。

　　叶云澜的脚步一顿。
　　他道：“不必。”

　　叶悬光却不赞同：“当年本就是我们做错，而我为兄长，却没有能够阻止那等荒谬之事发生。就算只是归咎因果，也理当偿还——”
　　叶云澜淡淡道：“你的那份血脉之力，你的父亲已经代你偿还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悬光，陛下说得对，该付的因果已经由应付的人所承担了。何况你能够从重伤垂死的状态之中复苏，更依靠了陛下亲自为你激发血脉之中的涅槃之力。而今你伤势未定，便急着去动体内力量，莫非还要弄到伤势复发，再次劳烦陛下出手么？”

　　殿门外走进一位身着素色白裙的女子。
　　她一头乌发只是随意披在脑后，脸上不施粉黛，却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模样。

　　叶悬光很少见到自己母亲这样的衣着打扮。
　　在往时叶帝身边，母亲一般都会精心描绘眉眼，穿着华贵衣物和装饰，是一国之后最恰当的雍容模样。
　　如而今素裳白衣的样子，叶悬光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叶檀歌柔软的目光落在叶云澜身上，眼底带着隐藏的关切与担忧。
　　而叶云澜对她轻轻颔首。
　　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便与她擦身而过，走出宫殿。

　　叶悬光：“……母后。”
　　对方走到了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手。
　　“悬光，你昏迷已有半年了。这半年之中，事情发生了许多……”

　　叶檀歌的声音一如既往轻柔而动听，慢慢说起这半年所发生的事情。说起流明山那场异变始末，说起血祭之阵，说起叶云澜回归叶族之后，踏破虚空而去。
　　说到这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说到叶云澜一剑荡平天魔巢穴，消弭大劫的时候才又露出一点笑。
　　那种笑容，是天底下每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儿女有所成就时候自豪的笑容。

　　叶悬光沉默听着。
　　他的母亲对待叶云澜态度，并不像他方才所见那样持礼而陌生。

　　“而今他已经是叶族的新王，只是无论从前还是而今，我其实一直都把他当做我的孩儿。悬光，我也希望你能够一直将他当做是你的兄弟。”
　　叶檀歌道。
　　“而不必他说，我也知道，他心中对叶族还是有所排斥。我不想让他太过为难。”她轻轻道，“从前我护不住他，而今再想要去护，他却已经不需要了。但仔细想想，也是如此，已经破碎的镜子，又怎能再去强求圆满。我只希望他日后能够舒心自在地活着。”

　　叶檀歌拍了拍他手背。
　　“悬光，他肯救你，我已经很高兴了。”

　　纵然她如此说，叶悬光也知道，叶檀歌心底大约还是很像叶云澜再叫他一声“母亲”的。就像他，从很多年前与对方在天池山相遇时候开始，就像对方喊他一声“哥哥”一样。

　　临走之前，叶檀歌又道。
　　“悬光，叶族只能有一个王。趁着养伤这段时间，你该好好想想以后想做什么。”

　　……

　　叶悬光在偏僻的冷宫里见到了他的父亲。
　　曾经不可一世的叶帝已经衰老，满头白发，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他听到叶帝的怒吼。
　　送饭的小厮被赶了出去。随后是碗碟破碎声音。

　　叶檀歌便和他在远远看着。
　　“当年他把我孩儿从我身边夺走关到冷宫的时候，或者从更遥远之前，我被关在祭司塔上等他娶我的时候，我便开始想，若是有机会，也当让他尝尝独自一人，困于宫墙之中的滋味。”

　　叶悬光转头看，才发现自己母亲竟然是带着微微笑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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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悬光看到了他家弟弟在宫殿处理事务时候的模样。
　　似乎从醒来时候开始，他便没有见过叶云澜脸上露出笑容。
　　整个西洲和魔域都已经匍匐在叶云澜的脚下，他却依旧像是苍山上的孤雪，高居云端，满身寂寥。

　　叶悬光看着。他依旧记得叶檀歌叫他仔细想想，以后应当去做什么。叶族只能够有一个王。
　　“他不是会被权利所束缚的人。皇位对他而言也许是负担。”他对叶檀歌道。
　　叶檀歌却道：“束缚他的不是权利，而是人。”

　　于是叶悬光知道了后宫花海之中，那间竹楼里有一个人。
　　他的弟弟决定要用一生去等待的人。

　　叶檀歌：“生和死……毕竟是这世间最为遥远的距离。我曾委婉劝过，只是你弟弟固执，恐怕那人一日不醒，他一生都不会离开这里。与其空等，还不如让他找些事做。毕竟他所统治的疆域，并不只是叶族西洲，还有那人所留下的魔域。”

　　……

　　伤好之后，叶悬光去找叶云澜道别。
　　“在叶族许多年，五洲四海，我还未来得及一一去看。既然而今伤好，而世间太平，自当去走一走，看一看。正好，这也是我曾经心愿。”

　　正在批阅奏折的叶云澜微微抬头，安静听着。

　　“而今你已经踏虚，这世界上再也无人能够强行束缚于你。你可以活得更自在些，顺遂心意，随性而为。若是你有所需要，又觉麻烦，只需以传音灵符传讯于我，无论刀山火海，千难万难……哥也会为你去做。”
　　叶悬光将心底积蓄许久的话语说完，又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忍住，从喉咙中说出那个已经酝酿许久的称呼。
　　“弟弟……珍重。”

　　叶云澜金眸之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涟漪。
　　他放下手中笔。
　　并没有反驳叶悬光的称呼，而是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想要去五洲四海走走，可以去东洲边域的蓬莱仙山、飞仙诸岛看看。东洲风俗景致与西洲大不相同，或有一番趣味。南疆也是不错去处，其中千丈飞云关，万丈紫流瀑，蔚为壮观。至于北域的圣地雪山、太古冰原，也值得一观。”

　　他似乎与什么人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故此与他平日寡言少语不太相同。
　　可以窥见其中一点关切。
　　稍稍像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座行走的冰雕了。

　　叶悬光唇边显出一点笑容。
　　“好。哥都会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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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珈蓝城外。
　　飞舟已经快要升空。
　　临上飞舟前，叶悬光回首看了一眼远处巨大的魔宫。

　　西洲皇城已经迁徙到了魔域，恍惚之间他却似乎看到了当年那座森冷的曜日皇宫，高大的宫墙将他围困。
　　而今数十年过去。
　　他终于真正走到了宫墙之外的世界。

　　飞舟起飞了。

　　正是深冬。
　　白雪覆盖四野。

　　他的视线掠过魔宫，看到他家弟弟行于雪地，披着狐裘，执着灯，走入一条彼岸花海的小径之中。
　　像是去赴一场生死不可阻隔之约。

　　叶悬光看着，在心中祝愿。

　　弟弟。
　　愿你能与所爱之人重逢。
　　厮守此生，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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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