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赠我一个从头甜到尾的恋爱》方茄

49、女儿们（中）

　　这天排练结束后回到宿舍时米晴才发现了这样一件事情：她的银行卡里突然被汇入了一大笔钱，转账人显示是米鸿铭个人。
　　她默默看着那个金额，心中好几种情绪在涌动。
　　这笔钱刚好够支付退赛和解除经纪合同的违约金。
　　老米给自己转这一笔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她想起前阵子米糖来找自己的情形。说实话，当节目通知她说她的姐姐来看她的时候她以为来见自己的人多半会是米昕，即使如此，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米昕找她当面聊的。然而，来的人却是米糖。这确实让她大吃一惊。
　　米糖是来劝她退出这个圈子的，还以身说法，描述她是如何庆幸没有进入娱乐圈的，以及没有进入这个圈子的她的生活现状。
　　讲真，她从米糖的话里找不到一丝共鸣。
　　她犹记得打十二年前起米糖对父亲的态度就突然大转变，像是逾期进入了背叛期一般，不再顺从父亲说的话，总喜欢和父亲拌几句嘴，在父亲背后有时也要说几句难听的话。而父亲却像是欠了她一般，由得她任性，从不跟她计较。
　　她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米糖。
　　即使那些年米糖和父亲的关系不好，但也只有仗着父亲爱自己的孩子才敢那么放肆。
　　她真的很羡慕米糖的这份底气。
　　那一次跟故意为了引起父亲注意而参加网络海选活动，她以为父亲也会跟自己生气。她都想好剧本了，到时她一定要表现得比米糖好，一定不任性，一定让父亲发现她的好。
　　却没想到，父亲根本没有用力阻拦她。拿错了剧本的她临场发挥，竟一个冲动就真的进入了这个圈子。
　　十二年前老米阻止米糖进入娱乐圈，米糖明明是不甘不愿的。十二年过去了，如今米糖却竟然站到了老米一边，想出手把自己从娱乐圈中拉出来。她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路子的戏码。
　　她问米糖，“是爸爸让你过来的？”
　　米糖却否认了，“爸爸不知道。我只是想到爸爸并不喜欢我们在这个行业里生存，所以背着他来找你的。只要你想离开，我会尽力帮你。”
　　米晴觉得有点违和，这个平常对自己极不客气的姐姐竟然说要帮自己，“你要怎么帮我？”
　　米糖直言，“钱和合同我和霜姐都会帮你解决，你只需要下决心走出去就行了。”
　　米晴听了米糖的话，当即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米糖是拿错了她的剧本吗？米糖跟父亲斗气这么多年，如今父亲生病了，她想重新当乖乖女了，就拿自己的事情来讨好父亲吗？
　　凭什么……
　　她当即拒绝了米糖。
　　米糖又劝说她，说是已经知道她在女生中被排挤的事情了，将来节目出街会对她非常不利。“你是不知道那些黑粉的厉害，他们说的话能让你怀疑人生。”
　　米晴这才发现米糖到了这个年纪依然天真得很。
　　她在摄像机前的表现是她和经纪人商量过并达成一致的。她和其他多数女生不一样，她是有观众基础的，节目组不管怎么黑她，都必然会为了收视而把她留到后面。所以，经纪人帮她设计了一个剧情。
　　先是胆小怕事业务差情商低得罪人被整，但她会为了实现梦想忍辱负重，她还会越来越主动对别人好，然后在镜头前感恩依然有队友包容她，慢慢她会变得开朗，业务能力也在每天都比别人训练更长时间的背景下飞速进步，最后在观众的“眼皮”下完成蜕变。
　　经纪人给她定下的目标是节目播出12期里，她至少要凭自己的本事引出一个大热话题，而公司会根据情况帮她买热搜。
　　这些当然是不能对米糖说的，她也不想和米糖过多周旋，便说自己的问题自己能解决，然后把米糖请走了。
　　时间过了一周，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突然就收到了一大笔钱。
　　米晴当然清楚米鸿铭给自己转这一笔钱的意图，对于父亲对自己的在意她还有点被打动的。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既然父亲愿意出钱帮自己解决问题，却一句话也不说呢？他凭什么认为只要把钱给了自己，自己就会服从他的愿望呢？
　　她决定去见父亲一面。
　　当天晚上她就拜托了经纪人，说自己父亲病重，无论如何要请假回家一趟。
　　幸而节目拍制的地点和她要去的地方在同一个城市，经纪人答应下来了。但是第二天有个简单的活动，她要等活动结束后才能离开。
　　第二天，节目组安排的活动原计划在下午五点左右就结束了，但因为中间一些沟通问题拖延了时间，加上从郊区回到市中心花掉不少时间，米晴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推开病房门，她看见老米一个人坐在床上一边在看电视一边在瞌睡，老米的身影比她年少时心中父亲的形象苍老了许多，她心里不禁感到有些的酸楚。
　　昨天老米在给米晴转账后便坚信她一定会主动来见自己的，结果昨天等了一天不见她来，今天也是等了一天，他都以为自己要失算了。这时突然见米晴终于来了，老米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啊？”
　　但这个时间对于米晴而言却是甚早。为了完成她将勤补拙的人设，她现在每天晚上都要训练到深夜，如果遇上第二天要公演，她甚至要训练到凌晨。即使已经对动作熟练到产生肌肉记忆了，她也还是要做着追求极致的样子。但米晴没有提那些，只道，“是啊，让你久等了吧。”
　　老米招招手，“过来这边坐。”
　　米晴乖巧地坐了过去。想起上一次和父亲的单独见面并不愉快，下意识地坐得挺直。
　　老米看到自己的这个女儿此时虽然坐在自己身边，却不像米昕那般自在，也不像米糖那般亲近，心头也是一酸。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是做得不够的呢？二十几年前做错事的人明明是自己，却因为怕触动自己心头的那份罪孽感，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少一点去接触这个如两只自己的犯罪证明一般的女儿。
　　老米不禁感叹，“你辛苦了。”
　　米晴以为老米是说她工作辛苦，她摇摇头没有多回应什么，撒娇邀宠那些她对着这位生分的父亲完全来不了。
　　“没想到啊，同一件事情上，十几年前我处理得不好，现在也还是处理得不好。”
　　老米的话米晴并没有完全听懂，但一算这时间，她马上就领会到老米口中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与米糖有关。
　　老米也不指望米晴回应了，自顾自继续说道，“十几年前你米糖姐姐也曾差一点就进入了娱乐圈，我不在乎她对这个事情到底喜不喜欢，硬生生切断了这条路。这让她气极了我这个老头子，要不是我现在生病了，可能她也不肯气消。所以啊，当你想要进入娱乐圈时，我是很想阻止的，却有点不太敢，你本来对我就不是十分亲近，我怕我要是来硬的，你会比米糖还更怨恨我多一些。”
　　老米说话时目光是放空的，他不敢看米晴的表情，甚至连用余光去观察她的反应都不敢，只想装作刚才的话是轻松随意地说出来的。
　　米晴心头一颤，她听出来老米是想要博得自己的谅解。
　　可是，大人们怎么能这么自以为是呢？当初花二十年时间犯的错，却归结为二十分钟的事情，甚至想两句话就让她忘记过去，好给事情一个圆满结局。
　　二十年。老米作为一个父亲，忽略了她整整二十年。她对老米的不亲近不是生下来就如此的，她曾经那么渴望父亲多看看自己、多抱抱自己，可是得到的待遇却是只有在每年春节假期里父亲象征性地接见她一回。
　　二十分钟。是老米作为一个父亲第一次花了二十分钟去劝她不要冲动选择了不适合自己的事业，他甚至没有多尽一点力气来把她拉回头。
　　两句话。她已经听出来了，他前一句的意思是他后悔没有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让她还是进了圈，后一句的意思是他希望她不要再怨恨自己了。
　　凭什么呢？
　　割在她身上的伤是一刀一刀划下的，施害者有一天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想要和受害者达成和解，只一句轻飘飘的认错就想一笔勾销，他凭什么认为她会配合？
　　就恃着他生病了，如果她这时还不宽容一点就活像一个大反派吗？
　　她都不禁好奇起来了，难道老米和其他姐姐之间有过的矛盾，最后都因为老米生病了，姐姐们就整齐划一地让步了吗？
　　凭什么……
　　因为米晴始终一言不发，空气中悬浮着尴尬的安静。
　　良久，老米先提起了钱的事情，“我昨天让人帮我给你转了一笔钱，你已经收到了吧。”
　　米晴点了点头。她今天就是为了这个过来的。
　　老米又问，“工作的事情你是什么想法？”
　　米晴想了想，说道，“钱我用不上，明天我就把钱转回去给你。”
　　老米沉默了。
　　柔弱只是米晴的表面，她的成长缺少父母的关心，使得她变得异常独立且倔强。即使父亲试着给她一个台阶来缓和父女的关系，即使她并不抗拒和父亲变得亲近，她却没学会柔和地处理二人中间的矛盾。
　　不过，这不能怪她，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错。
　　老米不禁想，如果他还有很多时间，他一定要常常见上米晴一面，让她感受到父亲的关爱，让她变成一个因为有人疼爱而温婉的小女孩。
　　可是他很可能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人能保证他能活着走出手术室。
　　所以，老米声细如蚊地问米晴，“你能不能原谅爸爸？”
　　米晴心中又是一颤，嘴上却说，“爸爸，你别这样说话，大人怎么会做错事情。”说完，米晴便站了起来，“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明天还要参加彩排，得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没给机会老米再说点什么，米晴转身就走了。
　　她不是真的赶时间，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场面，所以她逃跑了。
　　她在心中预演过很多遍这次和父亲见面的情境，却一次都没有预设过父亲会而向自己道歉。
　　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的卑微地争取她的原谅？
　　打从米晴走出病房，她的眼泪就彻底失控了，哗哗地就往下流，又像是泪腺坏掉了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这么多年来，哪一次父女见面后不是她不是会大哭一场的？
　　却只有今天的泪水是不一样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但她知道如果她再不逃跑，她一定控制不住自己马上就说出自己已经原谅他了。
　　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原谅他呢？
　　他知道二十年来她有多委屈吗？他知道她多羡慕米夏的每一个生日他都陪着吗？他知道她多羡慕米霜可以在他身边工作吗？他知道她多羡慕米宓和他能像朋友一样相处吗？……他知道她多羡慕任何一个姐妹出生的时候都被他抱过吗？
　　可是……
　　在回去宿舍的路上，米晴回忆着一幕幕往事。从前只要一想到那些，她便要对父亲多几分怨念，如今却不知道为何，她怨不起来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会感到温暖。
　　就算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成为父亲最疼爱的那个孩子了，可他依然是她唯一的父亲，他的一点疼惜就能让她觉得自己珍贵。
　　路只走了一半，她突然不想再回到宿舍去了，她让司机掉了个头。
　　她重新回到了医院，重新推开隔在她和父亲中间的那一扇门。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个画面，那时老米正哭得跟个孩子一样，一旁的姨妈隋愿一边哄他一边给他擦眼泪。
　　发现她回来了，老米尴尬地擦擦脸。而她则轻轻走近老米，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了一个视频给老米看。“爸爸你看，这个是我第一次出席代言产品的公开活动时的片断，我手上拿的花和礼物都是粉丝送的。”
　　老米听了米晴的话，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凑了过去看。
　　“这个是我练了三个月舞蹈后自己编的一个舞，老师说我很有表演天赋呢。”
　　老米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舞蹈非常有张力，连他这种不懂艺术的人都被了。
　　“这个是我第一次演戏时经纪人帮我拍的，她说我这一点衣服跟我很搭呢。”
　　老米又点点头表示认同。
　　米晴一个个视频照片展示给老米看，到了最后，她才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一开始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可能是没有想清楚的，但走下来却发现这个行业特别适合我。我是真心喜欢现在这个职业的。希望你能理解我。”
　　对于这一点，米晴也是最近才确定的。她特别享受在演出时台下观众给予的目光和欢呼，越来越多粉丝关注她给她打气也让她特别开心。她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是被父母所忽视的，这种忽视竟然在现在的工作中得到了补偿。
　　老米并不是冥顽不灵的人。他不希望孩子进入娱乐圈不是米糖以为的面子原因，他只是怕孩子承受不起那些风风浪浪，他想把孩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承认过去他是太自负了。现在既然孩子已经体验过了，并且有去闯荡的勇气，他又怎能再去拦阻？
　　所以老米认同了米晴的选择，但他拒绝收回已经转出去的钱。他告诉米昕，“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你是有退路的。现在你的退路是那笔钱，如果几天后爸爸的手术顺利，那以后爸爸来当你的退路。你只管往前冲，不需要去瞻前顾后。”
　　米晴听着父亲的话，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她真庆幸自己及时回了头。
　　隋愿此时早就已经不在病房里，在米晴又一次回到病房时她就已经安静地离开了。她知道父女二人需要空间。
　　她也通透地知道米晴和米糖终究是不一样的。
　　米糖自小是受宠的，她与老米的矛盾不过是父女之间的斗气，和解了就是真的好了。米晴却是自小被忽略的，已经造成的实质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
　　可是，米晴是爱老米的，即使老米没有生病，只要她能确认老米也同样爱着她，她就一定会为老米转身回头的。到米晴上一次离开之前，老米的证明工作是远远没有做到位，她选择了转身回头无非是害怕如果现在再不转身以后恐怕就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隋愿之所以懂米晴，是因为她的心情是相似的。她是爱老米的，一直都爱，而且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她早就放下了，她却也没有机会再去打破二人中间的壁垒了，甚至老米也没有提供这个选择给自己。要不是如今老米生病了，她如何能够拾着台阶回到他身边？
　　现实就是这么温柔，它让你生病了，却给了机会你把你失去了的爱人、女儿找回来。现实也这么残忍，虽然人是找回来了，但你们仍然要一起面对生死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