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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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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瑞亚熟睡的神经突然被震耳的声响惊醒。她下意识低呼一声,条件反射般从长椅上弹起来,慌张又迅速地用手背擦去挂在嘴角的涎水。
“我马上就完成,快完成了……”她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却这么喃喃着。
“该走了。”有人笑着这么说,她知道是卢克。
意识逐渐返体,她反应过来,刚才震耳的声响是卢克在耳边唤她的名字。后颈刺痛难忍,她大概将歪脖子的睡姿保持了起码一个小时,此刻太阳穴传来一阵晕眩,定睛一看,面前两沓资料都不见了。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过半夜。
“我已经核对完两百多页,还差三分之一……”她揉着眼睛,顺势往卢克身上倒,抱着他可比靠在椅背上舒服多了。他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按她的后颈,直到难忍的刺痛渐渐被他指尖压下去。
“我已经做完了,其他明天再理。”卢克温柔地拍拍她的背,又捧起她的脸颊慢慢摩挲,耐心地等她清醒过来,“快回去睡觉。”
“可以跟你回家睡觉吗?”瓦莱瑞亚仍然靠在他肩头一动不动,她现在就想跟他待在一起。一阵体感奇异的沉默,她支棱起脑袋睁开眼,却发现卢克正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他迅速瞟了一眼挂钟,唇角溜上深深笑意,“我以为你会嫌今天太晚了——”
说着,他垂下脑袋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脸颊。她被他盯得心惊一跳,难得清醒过来的脑袋这才明白,他理解的是另一个意思。
“我说睡觉,你都在想些什么!”瓦莱瑞亚抬手将巴掌按在他的脸上,用了一点劲将对方推开,“不愿意拉倒,不去了。”
“我开玩笑的!”他急忙说。
“不去了。”她撇过脸。
“好吧,你说了算。”卢克没再勉强,“我得跟你说一声,我现在的房租下个月底到期,差不多还剩一个半月。索德伯格太太说可以抽时间去看房子了,你喜欢萨福克还是康沃尔?她在两个地方有房源,两室或三室,麻瓜或巫师住宅区,都能选。她在额外关照我们。”
“她真好。”
“我觉得两室足够,”他的眼睛越说越亮,“饭厅和阳台窄一点也没关系,这样能节省一些预算。”
瓦莱瑞亚端着下巴努力地理解他话里的信息,但她对这方面实在没什么概念。
“都去看看不就好了,”最后,她轻快地拍一下手掌,“我只要十秒钟就能感知到我们跟那套房子有没有缘分。”
卢克伸出手臂将她揽过去,她将他的手捉过来握着。他又问,“你跟家里人说了吗?”
“什么?”
“就是……就是我们要搬到一块的事情。”他解释道。
“说了,放心吧,他们特别和蔼,”她有意将修饰词拖长,好让他真正放心,“就说知道啦,更没有劝说或阻拦我。”
“那他们有说想见见我吗?”他饶有兴趣地问。
“嗯……说实在,有的,他们比较好奇……是跟什么样的人,而且你知道,他们平时也见不到什么巫师,所以——”她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实际上,身为麻瓜的父母听闻她第一次恋爱,高兴得就差放两扎烟花来庆祝。尤其在他们的盘问下,她只好委婉地告诉他们她现在已经不是处女了,他们更是对素未谋面的卢克表现出莫大的热情与好奇,这实在令她害臊又难以招架。
“你不愿意的话我直接推掉就是。”她急忙找补。
“不,不会,我很乐意的,是我的荣幸。没准儿我能跟他们成为好朋友。”卢克高兴地说,再次拍拍她肩膀,“拿上东西,走了。”
瓦莱瑞亚在办公间里团团转了两圈,才找到自己的挎包被丢在书架最下面。卢克将魔杖插进袖管里,便牵起她的手向外走。门外空无一人,一片漆黑,没有一扇窄窗透出光,他们已经是留下来加班的最后一批。走廊仅有稀少的几个烛台在他们接近时亮起,提供稀薄的光源。他松开手,反将她的肩膀揽过来,腰弯得很低,轻声哄着,“要不跟我回去吧——我的意思是,睡觉,好不好?”
“好的。”她干脆地答应,飞速转过脸,在他的嘴角亲一下。
他们仍搭着肩行走,蜡烛的火影罩着一高一矮的身影映在墙上,烛焰摇晃,他们走得也带点摇晃。他们从其中一条分支走廊踏入主走廊,正准备往右边出口离开,瓦莱瑞亚灵敏地捕捉到队长办公间传来一段激烈的谈话声。她的好奇心就像找到南北极的磁针,脚尖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方向挪动。
说起自己的领队队长,瓦莱瑞亚对他向来是非常喜爱且敬佩的。年轻时长得好看不是重点,主要是他材优干济、独出手眼,还对工作满腔热忱。他平时几乎不端架子,对她这种级别的实习生平等对待,甚至格外关照。比起其他队长,他无需十分严厉,就能使手下队员心悦诚服。
她暗自对库尔森的轶事也感兴趣,她听说他以前结过婚,对象是当时部长办公室里的高级助理,他们的婚礼宾客阵容强大,部里的高官坐满教堂,直接成为新闻登上了第二天的报纸。可大概只过三四年,他们就宣布离婚。有传言说,是女方出轨负义,也有说是库尔森不顾家才引发难以逆转的家庭矛盾。
“他没那个心思,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待十几年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她想起来这是斯塔布斯,一位卡在八级一动不动的老傲罗。不仅其他人,就连他自己看起来也不再对升级抱有任何指望。毕竟没有真正开窍的天赋,光靠年龄或经验之流,是没办法进入九级之列的。他与库尔森批次相差不过两年,自青年时期开始交好。
“他的确有可能升为司长。”这是库尔森的声音。
“前年他家闹的事情还不够大吗,大家还没忘记呢。”
“不然怎么样,有谁会体谅我吗?”羊皮纸砸在桌面上的声音,紧接着库尔森又说,“熬了十几年——”
“觉得没意思的话,你不如离开这儿。”斯塔布斯冷笑道,“罗恩走了,他连第二把手的位置都不留,你没机会。”
“我哪也不会去。”库尔森同样报以冷笑。
“他大概……”
“我早就想过……”
斯塔布斯将音量压低了些,库尔森的话又与他叠在一起,这下瓦莱瑞亚都听不清了。
卢克轻拽她的衣角,她屏息回头,见他用一根食指放在唇上,随后轻轻摇头。她明白他的意思,虽不情愿,但她还是乖乖跟着他离开。好一会儿,她都不吭声,只在他问话时敷衍地嗯两声。直到他拉着她幻影移形,两人在他住所楼下落住脚。这个路段离河边不过百码,周围的建筑不太密集,附近有一个公园,此刻空无一人,连飞鸟都藏进夏栎树噤声。他们泡在河水的潮味里,瓦莱瑞亚提出想去路边走走,卢克由着她。
“不愧是已经在我办公间里睡醒一觉的人。”他说。因为第二天还是工作日,于是他与她约定只能逛一刻钟。八月过半,午夜的江风格外冻人,他顺手给她的外袍施保温咒。
“其实很常见,对吗?”瓦莱瑞亚这样问他,“大家都想往上爬,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是这样的吧?”
“是啊。”卢克答,“他们那个级别的人,再正常不过。”
确实是正常的事,她想。只是她发现她喜爱与敬佩的、她以为对工作抱有最本质热爱的库尔森队长也是如此在意,多少令她感到意外。替代波特先生的位置就能使他们感到快乐吗?她有点难以理解。
“那你呢?”她问,“你也一样吗?”
“我想这些还早,”他笑着,轻轻揩她的鼻尖,“你也是,还早。”
“我七年级的时候一意孤行要来这个部门,因为喜欢,因为觉得很酷,”她说,耳后的发丝都被吹掀起来,“有好多人说我不适合,吃了好多苦头。但是我喜欢我的身份和工作,这一点其实是不值一提的,是吗?”
“你是一个出色的傲罗。”他揽着她说。
天开始飘小雨,被英格兰夏季末尾的大风吹得歪歪斜斜,戳在他们脸上,沁凉,发刺。他们已经走过一个街区,此刻对面是一泓江水,上面架一座高桥,桥上车流萧疏,偶尔有红色、黄色的光点远离他们,又有白色的光束朝他们驰来。奔波在下半夜也不曾停息。
“一刻钟到了。”卢克说。
清晨时刻室温更低,玻璃窗留了隙,明灰色的麻纱窗帘被拨动着,实木地板不断被凿开一个金色的三角口子,又迅速隐匿消失,凿开,消失,如此反复。像小狗喝水时伸缩的湿漉漉舌面,阳光一下一下地舔舐地板。雨果被摇曳的光线晃醒,他下意识先往左边看,一个金色的脑袋往他怀里缩得更紧,取暖似的贴着他,发丝挠他下颌生痒。卡拉身上套的晨衣很薄,他倾身为她掖高被角。
圈起的臂弯里,她抬起迷蒙的眼睛望他,他便凑上去轻轻吻她的额头。事实上这只是他第二次在她家里留宿,他却觉得这一切已经自然地像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今天我还得回去值班,”她晨起时声调像小女孩,又带点哑,“不太紧急,可以等——等午饭之后。”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手放在他胸前摩挲一会,最后搂住他的腰,“你别跟来,回去好好休息。”
雨果记得昨天是周五,下班后天已经开始黑了,他们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多小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谈,最后路过一个酒馆,便一同扎进去。周五的夜晚到处沸反盈天、乐声轰鸣,他们坐在室外,隔着玻璃平静地看台上热唱的歌手、台下寻乐的人群。
卡拉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烟,翻开盖,里面还剩大概三分之一的烟卷。她夹出一根,首先递给了他。他盯着她指尖夹着的白色烟卷看了一会,轻轻摇头,“不用,谢谢。”
“犹豫说明你会,为什么不接?”她微微笑着,转而自己叼起那根烟卷,点燃。
“我平时不碰。”他如实说。
“你以前在院队里是什么位置?”她突然问。
“找球手。”
“我曾经也是,”她盯着驻唱歌手思忖片刻,“在六年级。”
雨果感到惊讶,他自认为能记住所有与自己同场竞技过的球员,“可是我没在场上见过你?”
“大概是你忘记了。”她将烟灰弹入缸里,“我也不记得了,那并不是一段多么愉快的日子。”
他们用烤牛肉和烤蔬菜垫肚子,又喝了一些酒。她的偏好比他想象得还要烈一点,也不怎么加冰,他陪她多喝了两杯,差一点儿就要犯晕。至于他们怎么把酒喝到了她家客厅,又到了她的床上,就是后来的事情。
“趁着这个时间我应该跟你谈谈。”雨果将手臂抬起来供她枕着,她又眯上了眼,但他知道她在听。于是他斗着胆子问,“我这样算你的男朋友吗?”
“你非揪着这个不可吗?”她轻声反问。
他感到不解,“因为喜欢你,所以希望我们能建立那样的关系,这样不对吗?”
“谈恋爱有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卡拉说,“你我都没有多余的时间或的心思去经营,万一经营失败——”
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他孤注一掷般打断她,“你喜欢我吗?”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
“什么时候?”
“两年前你在全队人面前说你叫雨果·韦斯莱,毕业于霍格沃茨格兰芬多学院的时候。”
“不要跟我开玩笑。”他将手臂抽回,径自从床上坐起来。
“我说真的。”卡拉的尾音拖出不满,片刻后,她也撑起身,翻到他腿上去。起初雨果想避开她,她却不容置疑地将他按下。她背对帘布,衣料松懒,四周一圈暖烫的晨光,垂下脑袋时金发从肩上滑落,她柔软的指尖覆上他的眉骨和鼻梁。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她出神地望着他说。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圈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昨晚是谁叫得那么……现在反过来说我是小孩子?”
不带一点忸怩地,她笑了,眉眼舒展地非常自然,甚至有点孩子气,完全不同于他以前见过的那种,为幼稚的行为发笑,或对生人的皮笑肉不笑。她搂着他的脑袋揉他后脑勺的头发,“怎么会有傻瓜想让我做他的女朋友呢?”
“这样的傻瓜在我们二层,我打赌可以数出一大打。”雨果贴着她的耳朵闷闷地说,“你应该答应我的。”
“你总是将事情理想化,但我不会。”她叹息着与他分开,翻身下床,打开房门往外走。
这下雨果被整蒙了,他一直以为她只不过在等他主动开口,可眼前发生的分明告诉他不是这么一回事。深深的焦虑将他擒获,他连忙翻下床,跟着她走进客厅。他向前倾着身子,从后面将她的小臂捉起,把她拉回跟前。她的手腕在他们面前坦露着,跟往常一样纤细且光洁。他像终于逮到她犯错似的扬起下巴,“我以为你收到了我的礼物。”
“我摘下来了。”她缓缓从他手中挣脱开。
“什么?”
“我听说过她,那天晚上你带走的女孩,”她平静地说,“金发碧眼的美女,大概是你喜欢的类型。”
记忆条件反射地往一周前倒退,卡拉生日那天,晚上带走的人——是绿蒂·蓝斯。
他眼前一瞬晕眩,“你从哪——”
“我也在高门,”她像谈论天气般解释着,“那家店的芝士焗虾我很喜欢,所以选在生日去吃,你尝过吗?”
“那位是我的朋友,”他不假思索地说,“吃饭时喝了酒,我送她回家。”
“你们睡过吗?”她抱起双臂,抛出问题时不见任何迟疑。
“没有。”他迅速回答,可过了一会儿便火气上涌,“你在意这个?”
“不,我在意的是你有没有说谎——”
“我没有。”
“——你去他们部门酒会上接她,”她接着说,“不止一次,她喝醉了。”
“那是我的举手之劳,也是我的自由。”
“我提示到这个份上,你的答案还是‘没有’吗?”
“因为那是事实!”他挺直了腰板,可又有更深的不安在心底叫嚣,声音响至他无法忽略,他感到难以置信,“你在打听我的事情?”
“我有许多渠道可以了解你的绯闻,韦斯莱先生,何况她就在我们楼下。”卡拉朝他走近——也像是逼近了一步,“你们在毕业舞会上接吻还是不少人记得的,你不知道吗?”
“看在梅林的份上,那是以前的事情,早已过去的事情!”雨果震惊地提高了音量,“如果你要问我的前女友,她如今人在美国,不是你能打听到任何一位。而现在,现在我唯一喜欢的人是你,你却在为其他人吃醋。卡拉,我甚至算不上你的恋人,五分钟前你拒绝了我,记得吗?”
“可是有人告诉我,那个女孩来政府求职是为了你,”卡拉感叹着,“真令我惊讶。”
“不是,你不明白。”雨果还是下意识地反驳,但内心却隐隐有个声音提醒他,这是真话,这是他不知道也不愿相信的事实。
“她一直要做解咒员,碰上古灵阁人事制度改革,他们腾不出人手提携新人,所以她暂时在联络处工作,这一切迟早会解决。”他无力地补充。绿蒂的魔咒成绩是全年级最好的,他使劲地说服自己,妖精联络处会帮助她回去当一名优秀的解咒员,怎么可能跟他有关。她现在的工作成绩超出预期,正说明在联络处落脚是个不差的安排,怎么可能跟他有关。
“跟我提这些算什么意思?”他痛苦地说,“我也没问你在我前面睡过多少个。”
“三个。”她答。
雨果费了好大的劲才维持住表面的不动声色。
她那双鸥蓝的、冷色的眼睛,此刻只专注地看着他,带着某种观察的神情,不顾这个事实会给他带来怎样滚热的妒火。真正令他恼火的并不是那个数字,而是她的姿态,过于镇定与坦然,站在他面前像个旁观的第三者。感情,尤其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他烦懑又困惑。
“人的喜好是会变的。”卡拉轻声说,带讲故事般空幻的腔调,“这是你说的。”
雨果愣住了,连同血管里的血液一同凝结,无心的话被她换了角度解读,这令他感到惊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不是。”
“你现在心里怎么想并不指向最后的结果。”她撇过脸,将唇抿得很紧。
“如果你想跟我吵架,”他努力地将语速放缓,“不如先直接告诉我,你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也许我——”
“我没有在抛出问题。”她说。
他们相对静立了好一会儿,等待着对方开口,可谁也没有说话。
“这是我的答案。”许久,她补充道。
“因为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他不客气地说。
“不是——”她将眉头紧紧皱起,像责怪的神情。
“已经明显到这个地步还不承认,可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他冷冷地说罢,转身钻进房间里将自己的魔杖和腰带取出,再一把抓起伏在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干脆利落地朝门口走去,仿佛此刻他们只剩下这一个出口。可站在门前,他还是有意将袖管里的魔杖抽出来,再塞回去,借此拖延时间。但身后没有一点声音,他没有听见任何试图挽留的声响。
哪怕只是他的名字,他失望地想。
最终,他松开门把手,不甘心地回头,“互相信任是多么难的事情吗?”
她早已抱起双臂背过身,用背影隐藏所有情绪。
“不该轻易推心置腹的人是你。”她说,“顺便提一句,想借你背景攀附你的女孩很多,我不介意你适当地怀疑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