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段落》君约

18、18

　　勇敢的收获有时候是事半功倍，有时候则是铩羽而归。
　　尤之萤的单刀直入戳到了硬骨头，被追问的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没有转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注意到他袖口下面冷白的手指微微握紧了，之后他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屋。
　　不只如此，尤之萤很快发现周重西开始回避她。
　　周日的一天假期，他们没见到，因为外婆打来电话说想她，尤之萤上午就过去了，晚上才回来，只看到他的房间亮着灯，没碰上面。
　　周一的早上她照往常时间起床，到楼下才知道周重西已经出门了。其实并没有约过早上一起走，但这段时间都是先后脚下楼，几乎是一种没有宣之于口的默契。

　　同样的事在周二再次发生时，尤之萤已经能确定他是故意的。
　　她很难不气馁，甚至一整天都有些躁郁。
　　尤之萤是个还算上进的人，只是在幼儿阶段和小学的前两年因为天真的儿童心性而表现出散漫和顽皮，后来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有清晰的竞争心，追求成绩，确定自己的目标，想要快点长大，然后在成年之后迅速掌控自己的人生。除此之外，她对其他事情都不执着，她很随性地过校园生活，每一个阶段的同学、朋友来来走走，她没有经营过这些人际关系，也没争取过什么，身边剩下谁就是谁，更没有情窦初开开展任何暗恋或者明恋，她不在这些事情上投入情绪、消耗时间。
　　可以说，周重西是她除了学习以外花费心思最多的，还是在高三这个阶段，如果最开始只是想要试一试，现在已经变了，沉没成本越多，得失心越重。

　　虽然很多投机失败者都栽在可恶的沉没成本上，但此时让尤之萤直接放弃，她不甘心。
　　她想，是不是男生都有固定的理想型，而她恰好不是周重西心里的那一种？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矜持含蓄的还是温柔可人的？
　　别管是哪种，她也装不出来。
　　尤之萤停止去想这样的问题，因为自习课结束了，课代表发了昨天的数学试卷，只是一次难度一般的小考，她却错了一道选择题，和满分失之交臂。
　　这在意料之外，那扣掉的5分醒目无比，清晰地昭示她自以为是了。

　　尤之萤将那道因为意外失分的选择题写到错题本上，在上课铃响前，她看了下手机上的未回短信，卢游早上问她有没有空去他的生日聚餐，尤之萤没什么兴趣，但猜想周重西会去，所以没有一口拒绝，现在她回复卢游，说比较忙，没空去了，祝他生日快乐。

　　卢游看到这条短信是在体育课上。
　　跑完体育老师指定的五圈之后，男生都出了一身大汗，齐刷刷去球场那边的厕所，有洗脸的，有换球服的，卢游在这间隙还看了手机，尤之萤的回答他也有预料，但多少有点儿失望，对旁边人提了一嘴：“学姐回我了，说没空不来了，看来真的很忙。”
　　周重西刚洗过脸，额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他随意抹了一把，说：“我就不明白了，你老提她干嘛？”
　　卢游满脸冤枉，一边跟着他往台阶下走一边辩驳：“我哪提了，不就上午说我要问问她么，加上现在一共就两次。我都跟你说过了，你能不能别信徐嘉旭瞎说啊，我真没要做你姐夫的企图。”
　　周重西闭着嘴没再接话。
　　卢游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他不怎么听得进去，一声不吭地走完几级台阶。
　　他意识到，不是卢游老提到她，是他常常想到她。
　　卢游又说：“再退一步讲，我就是真有想法也是要衡量一下的，我又没别人那样没脸没皮。你姐你还不了解吗？”
　　他们走到了旁边的道上，梧桐叶子已经黄了，周重西停了下脚步，挺淡漠的口吻：“不了解，你说说看。”
　　卢游翻了个白眼：“追她没有那么容易，这种挑战性任务我自问不配行了吧。反正我就没见她对哪个男的感兴趣过，我那时候跟她走那么近，但凡她看我的眼神暧昧那么一点点，我也不至于毫无遐想。”
　　末了，他叫周重西放心吧，他对学姐昭昭如明月。

　　这话说得足够坦白，然而有人心不在焉，让他的真诚略显浪费。
　　周重西喉咙动了下，没作评价，沉默了一会。
　　事实是，他走神了。
　　他发现他的脑袋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晚上，他并不想在卢游面前暴露任何多余的情绪，也不想继续被莫须有的奶茶香缠绕。
　　他也不后悔没让她亲。
　　她可能那天闲极无聊，也可能是一时冲动，如果他也一样头脑不清，要怎么收场？
　　他没有理由配合这种不问后果的举动。
　　“你废话太多了，去打球吧。”周重西干脆终止了聊天，当先走去球场。
　　莫名其妙被攻击了一下，卢游一脸无语地追上去。

　　尤之萤晚上在老时间回家，习惯性地往旁边房间看了一眼，卧室灯是暗的，他在小书房，门同样关得严丝合缝。她没有停留，收回视线回自己房间，洗澡洗漱完毕，收拾好一切，正常看书，只是没将门关严实，到十一点半才听到外面的声响，他走去露台，又走了回来，应该是去晾洗衣机里的衣服。
　　尤之萤坐着没动。
　　第二天，她恢复以前的起床和上学时间，不再管他走没走。
　　就这样过完了这一周。
　　像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
　　只要刻意避开，真的就可以看不到对方。
　　除非有意外的巧合。

　　周六的晚自习，尤之萤坚持上到最后一节，走的时候班里已经没剩几个人。
　　她收拾东西下楼，出去才发现外面在下小雨。她没有带伞，不过雨不大，走到校门口打车就行。
　　秋天的雨一落，似乎立刻就能降温几度，走在雨里浑身冷飕飕，尤之萤加快脚步时有人追上了她。头顶有把黑伞罩下来，她才看到宗怿。
　　就这样共撑一把伞到门口。
　　在路边等车时聊天，这才知道他们回家是同一个方向，只是宗怿要远上几公里，他住在绿淞河的另一侧。
　　于是他理所当然喊她乘一辆车，到时候中间把她放下就行。
　　尤之萤没有拒绝。
　　雨一下起来，出租车就供不应求，好不容易等来一辆，把谁撂在这儿继续等都显得很没必要。

　　幸好时间够晚，雨也才下起来，路上不堵。
　　车子一路开到尤之萤平常下车的公交站台，她从车里下来，雨已经变大了些，但影响不大，她只需要穿过马路就能进小区，她快步往回小跑，那车子却还停着。
　　宗怿很快下车，追上她，撑着伞将她一直送到单元门口。
　　尤之萤和他挥手道别，看他出了侧门，正准备进去，一撇眼，看到了薄薄雨幕里走来的身影，愣了一下。

　　这个时间，大概是从卢游的生日聚会回来。
　　和她一样，他也没有带伞，小区里黯淡的路灯光照出他被雨淋湿的模样，冷白的面庞，清黑的眉眼，额发湿答答，狼狈是狼狈的，但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一种诡异的惹人怜爱感。
　　尤之萤想叫他快点上去洗澡，然而视线对上一眼，他的眼睛冷淡得和这湿淋淋的秋雨没什么分别，她的同情心消失了，抿了抿唇，什么也懒得说了，转身上楼。

　　周重西在热水下冲了几分钟，情绪好了一些。
　　他没在浴室待很久，胡乱擦了擦身体，穿上衣服，回房间才慢慢擦头发。卢游打了电话来，问他到家没有，有没有淋雨，又抱怨雨下得太突然，害大家都毫无准备，弄得他的生日有个不顺利的收尾，婆婆妈妈地说了一通。
　　周重西没什么耐心，讲了几句就挂了，手机扔在床上，心里又浮起一些说不清的躁闷。
　　窗外的雨声渐大，窗户上的声响不断。
　　他有种冲动，想去问尤之萤为什么是那个人送她回来。
　　是碰到了还是约好的？
　　是第一次还是经常送她？
　　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还要对他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还想亲他？

　　尤之萤注意到外面安静下来，便收拾东西去洗澡。
　　进了卫生间，看到地面有一块一块的湿迹，淋浴间也是，玻璃壁上水珠蜿蜒，有换下来的衣服扔在马桶盖上，隐约看到被上衣遮住的内裤一角，他好像还没收拾。
　　她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是就这么去洗还是喊他来收一下。
　　也不知道他是等会要来收还是忘了。
　　之前他要么是早早洗完收拾得清清爽爽，要么是在她后面才洗，没遇到这样的尴尬状况。
　　尤之萤想了想，拿着东西往外走。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碰到了他。尤之萤不大自在，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她往旁边让了让，站到洗脸台前，给他空出位置。
　　周重西走过去拿了自己的衣服。

　　尤之萤一直没说话，她在等他出去，眼见着他走到门口，准备过去关门，他却又忽然停步，脸庞侧过一点角度，朝她睨了一眼。
　　那一眼，看得尤之萤莫名其妙，她憋了几天，没沉住气，“看我干什么？我又怎么得罪你了，你自己没收拾衣服，不会也要怪我侵犯你隐私吧？还是我没有躲好，不小心出现在你面前了？”
　　周重西看着她冷冰冰的眉眼，喉咙里硌了一下。
　　他唇动了动，语气同样不好：“大概是我不该出现吧，打扰了你，需要道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