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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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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菱一向知晓自己命好。
托生在鼎盛的神族,金尊玉贵地娇养大,莫说是心酸苦楚了,便是同人打架吃点亏都算得上一场坎坷了。
景铄的离世,是她两万余年的生命里经历的第一场苦恸,密密匝匝的疼从心口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无法呼吸。
中邪的船主、厨娘、丫鬟、船工们都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整艘船只剩下她一个喘气的。
她在幽冷的秋夜里枯坐半晚,背后船舱里是他逐渐冰凉的尸身,耳畔是湖水流动的细碎声响……
“小凤——”有人在轻声地唤着,略沉的嗓音里藏着点滴温柔。“答应你的裙子,还要不要……”
要!怎会不要!
凤菱长睫轻颤,滚落两滴晶莹的泪珠。
相处的那段时日,景铄整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还置办了几身上好的裙裳,把翠花那张寡淡的脸都衬出几分颜色来。
逃命那晚,她故意割破手腕痛得大哭,引来暴雨才得以暂时避开追兵。
偏景铄是个没良心的,竟从她裙子上撕了一角来给她包扎伤口,好好的裙子缺了一条,后来逃跑时又被荆棘划得褴褛不堪,算是彻底毁了。
好容易逃到城镇,景铄却只给买了身粗布男装,惹得她幽怨非常。“王爷,你答应了等咱们安全后给我买新裙子的,可别忘了呀!”
彼时景铄正坐在她身旁垂眸整理袖口,声音里透出些小小的无奈。
那时他说:“忘不了。”
可他却是个骗子!非但忘了那小小的承诺,还将她这个人、将那段静好的岁月都忘了个彻底!
眼前之人并不给她多思虑的时间,又幽幽地唤她。“凤菱……”
低沉的轻唤荡在耳边,几分旖旎被揉碎在唇齿之间,暧昧非常。
“你、怎么能这样……”凤菱膝盖一软瘫坐在地,捂住双眼轻泣。
景铄捂着心口站起来,每走一下都有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就这两三步的距离,血竟都流淌到手腕处了。
他盛极的容颜在这幽暗的密林深处仍隐有光华,浅浅的一勾唇都是惑人心弦的俊逸。
“别哭!”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沾满鲜血的手缓缓递过来,摊开掌心再次露出那枚玉佩。“不过是同你玩笑,也值得哭鼻子?拿去吧——”
凤菱只觉心底荒凉一片,却又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慰藉。
——原来自己想要的不过如此!
她忽地抬首,对上咫尺外的那张俊脸,看到他左侧眉尾里那颗个浅浅的痣后,凄楚一笑。
下一瞬,她出手如电握起脚边的剑,反手一抬一抹。
一丝血线乍然在“景铄”脖颈处绽开,在他瞪圆了眼的瞬间鲜血喷溅而出,身影骤然化作一条硕大的毛尾斜飞出去,落在地上刺啦一声散做烟尘。
“呜——”尖细似婴啼的哀嚎声震耳发聩,接着周围光影流转,漫无边际的密林和黑暗都消散于无形,周身温度陡地升高,她再次置身在满目苍凉的炎荒之中。
那人、那玉,都再无一丝踪迹,只余盛怒的狐妖捂着断尾嘶叫。
“我的万年道行——”它殷红如血的双眸紧紧盯着她,阴鹜凶狠。“我定要你血溅当场,来祭我一尾!”
周遭气息一沉,炎热的风里都沾染上浓重的腥膻之气,凤菱却恍若未闻,自顾自蹲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剑久久不能回神。
幻境是假的、景铄也是假的,可那张脸却再真实不过,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下得去手!
狐妖六只毛茸茸的大尾巴迎风振起,身形如电倏忽而至,尖长的嘴张开到极限,直扑凤菱头顶。
腥热的气息已近在耳畔,凤菱却犹自出神。
电光火石间,有一物划破灼息而来,弹在狐妖眉心正中,微不可见地一声闷响后没于它眉骨深处。
狐妖硕大的身躯僵在半空,六幅蒲扇一样的长尾也止在风里,身形似被整个儿定住,眸光才欲转动却猛地僵直,一点点失了灵光。
头顶遮天蔽日的阴影点点散去,再无一丝踪迹,只余周遭一丝腥热的风,隐约证明方才那狐妖当真出现过。
凤菱咬唇,抚着酸软的膝盖直起身,静静看着走来的南晔。
依旧是那张疏冷的俊脸,狭长的黑眸幽光流转,削薄的唇抿着,显得整个人孤冷又盛气凌人。
她忽然眼眶一热,抬起左手覆住双眸,痴痴地笑起来。
这狐妖修为忒不到家了!只知窥探人心里的执念制造幻境,却不懂得人心复杂。越执着的往往是得不到的!既是得不到的,便是痴念、妄想,怎会与真实情境相同?
景铄啊——在人界时,她数次撒泼打滚扮可怜都没能叫他唤一声“凤菱”,更别说是那样旖旎的语气了。
南晔呢——她明里暗里地试探,借着“清心丸”大胆探问,都未得出半分那玉佩的下落,即便后来知晓“清心丸”并非“倾心丸”,细细回想也未觉出半分可疑之处。
在人界时她没看到过眉心那一点痣,更没寻景铄要过那玉佩……
原来,她心里渴求的不过是景铄和南晔本是一体,不过是盼着他拿出玉佩同她说一句:瞧你,不过是逗弄着你玩,怎么还真伤心了?
告诉她:忘记小凤、忘记人间那一场邂逅,都是唬她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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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晔从未见过凤菱这样。
她总是鲜活灵动的,娇矜中透着些憨态,乖顺里带着点调皮。有求于人时满眼星光,笑容甜腻得堪比饴糖;偶尔失落就垂头丧脑地离开;气恼时就凛眉瞪他,使使小性子。
却从没见过她此时这般——泪水都溢出指缝了,嘴角还倔强地扬着,自内而外地透出脆弱和凄楚,纤柔的身姿在这无边黄沙中格外萧索。
她坠入幻境,失魂落魄地又哭又笑,但好在最后还是堪破了,一剑破了幻境。
而后面对怒气暴涨的狐妖,他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期期艾艾地求助于自己;或是尖叫着跑来,藏在他身后;抑或是风姿凛然地迎战,得胜后在喜滋滋地等着自己两句夸奖。
但是,都没有!
她只是失了魂般蹲在原地,任那狐妖袭击而无半分还手之势。
若不是他弹出那一枚棋子,她即便不死也要在头顶留下几个牙印了。
“你——”南晔微蹙眉取出一方素白帕子,抬手递出时手腕处忽然一凉。
凤菱捂眼的手转而抓住南晔手腕,扬起脸看他,泪光里的双眸越发澄澈,其中的惶恐不安显而易见。
“我有些怕,能不能借你的手腕抓一会儿?”
南晔黑眸深邃,扫了眼握着自己的纤细素手,才抬眸静静凝视着她,
凤菱心里一酸,羞臊和懊恼涌上心头,赶紧松开手指。“对不住,是我僭越——”
南晔掌心翻转,抓住她欲退开的手,手指一点点收拢,将根根冰冷的指尖拢进自己温热的掌中,另一手接过她死死握着的剑,而后迅速转身迈开步子往外走。
“一只狐妖……”许是想到什么,南晔并未接着说下去,转而问道:“小五教你时,就只练招式?”
凤菱脑中一片空白,全部心神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头惊悸得几乎发痛,胸臆间的热意怎么压也压不住。
是以也分不出心神思考,瞧着半步外他俊极的侧颜,机械地答:“开始时教过几日的,后来见我越落越多,就开始让琈玦和白承安教我了。”
南晔左手微抬,待看着手中莹白的剑一点点消失,才漫不经心道:“你与白承安是自幼相伴长大的情分,想是感情不错?”
“小时候也常打打闹闹的,大了后才好些……他现下已很少同我争执了,认真算起来,倒还真算得上不错了……”凤菱嘴上搭着话儿,心里却在想:他的手可不像脸上表情那么生冷,温热得很。
南晔静默下来。
她跟在后面看不到他的正脸,自然也看不到他眸中的一点躁郁,只觉忽然静下来后,握在一块的掌心无端端燥热,只好寻话题转移注意力。
“他自小最崇拜的就是我姐夫,有白戎叔和白间的辈分在虽拜不成师,却也是自小就赖在凤族长大的。个性方面也受姐夫影响颇大,凡事随性而为,时常做些荒诞不羁的举措,自小到大我可没少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
南晔手指微拢,掌心抵上她纤细的骨节,才不着痕迹地松开。
凤菱察觉后,小心翼翼地扭了下手,一股难言的燥热自耳后蔓延至脸颊,渐渐染得粉红一片,幸亏南晔没回头,不然她可是要寻个地缝藏起来了。
南晔清了下嗓子,“小五自成亲后,倒是收敛了不少。”
“啊?这倒是的!姐夫如今只喜欢和妻儿们腻在一处,甚少出去寻乐子整治人了……如此说来,白承安将来也得寻个厉害的姑娘成亲,才能将他这匹野马栓牢靠了……”
说起来,白承安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各自忙碌聚少离多,也不知他身边有没有遇上什么可心的姑娘,早早将终生大事定下来——
南晔脚步一顿,倏然回身。
“你说什么?!”
凤菱一时不察,脚下趔趄了下才堪堪停下,避免撞到他。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两人相对而立,手还握在一处——凤菱双颊腾地滚烫起来,羞窘万分地抽回手,抬首望天。
南晔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掠过雪白脸颊上两抹粉红,停在眼尾下方那粒小红痣上。
凤菱等了半晌也不见南晔答话,强自镇定着转回头来,目光躲闪地瞧了他一眼,眨着长睫问:“怎么了吗?”
“无事。”南晔的脸色明显沉了些,深邃的黑眸里还夹杂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周遭天地一转,再回神时才发现已回到兑城那间书房外。
“你自去歇着吧,我有些事要办!”南晔匆匆撂下一句话,就人影一闪消失了。
凤菱站在原地,举起左手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应了声。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