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42、第 42 章

　　如果说她本还存着在家里住一两晚的心思，见过泽芜上神便也歇了。

　　倒也不是多讨厌这位姑祖母，只是面对她这样八面玲珑，几乎没有一句真心话的人，她有些疲于应对罢了。

　　况且，今日她并没有明确表态，言明是否原谅旭华的荒唐行径。依姑祖母的脾性，定会再生出些事端，没准儿就会悄悄将旭华招来。

　　凤菱越想越觉心烦，好容易耐下心给琈玥做完饴糖，立刻就要离开。

　　琈玥见状，扒着她的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小姨，你又要到哪去鬼混？才回来就要扔下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你就不会心痛嘛！哥哥常年不在家，爹爹阿娘也扔下我出去玩，现在你又要走！啊啊啊——我不管，我也要跟你去！”

　　凤菱赶忙蹲下来搂住琈玥，一把捂住她的嘴。“祖宗哎，你再这么喊就把旁人招来了，我就走不成了！”

　　琈玥圆溜溜的大眼一转，突然推开凤菱的手，边往门外跑边喊：“祖祖、姑祖祖，快来呀——小姨又要溜了——”

　　“喂！别喊！”凤菱惊慌失措地追上去，再次捂住她的小嘴，气鼓鼓地低斥：“臭丫头，你才这么丁点儿大，根基还未稳，万一被妖气侵了本元，你阿娘还不打死我！”

　　琈玥满不在乎地轻哼：“谁根基不稳？你当我跟你一样修为艰难？我阿爹可是尊神，阿娘是三万岁上就能晋位上神的世间奇才，我虽然比不上哥哥，但又能差到哪里去？我阿爹说了，你若再像如今这样混下去，再过几千年我的修为会赶上你都说不定呢！”

　　凤菱：“……”

　　他们这一家几口，说话就没一个不伤人的吗？

　　琈玥又死死扒住凤菱的腿，撒泼打滚地闹：“我要去！我要去！反正又不是旁人的地界，怎么去不得嘛！听说哥哥都去见过那位大伯了，凭什么就偏心地不叫我去？难道大伯也像人间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人家，重男轻女不成？我得去问问他！”

　　比人家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奶娃娃，趾高气扬地去质问冷冰冰的尊神？

　　凤菱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诡异场景，没忍住扑哧一笑。“那咱们先约法三章哦！出门在外一切要听我的，不可以任性妄为，不可以私自乱跑！”

　　琈玥笑得眉眼弯弯，头点得小抓髻都要散了。

　　夜色掩映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偷摸从厨房溜出，怕用仙法惊动旁人，就顺着台阶边缘一级级溜下去。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百级金阶顶端的大长老华晖才现出身形，对着下属挥手。“派人暗中护着些，女君那头也知会一声，再遣人去寻琰，要他尽快赶去妖界照看两位小姐。”

　　在他身后，二长老华屿晚一步出现，拢着袖子冷笑了声。“早几万年凤族没落时，也没见这位上神回家省亲过，如今倒是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弄得咱们自家的孩子倒须得躲出去了！”

　　大长老轻斥：“慎言！”

　　然他虽斥了二长老，眼里却同样带着些许嘲讽。
　　.

　　凤菱带着琈玥走不快，一路上走走停停玩玩，到艮城时天都快亮了。才落在院子里，一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对面。

　　“嚯！”凤菱唬了一跳，待看清夜色中的人是颜信后，才长长出了口气，怨怪道：“颜信，你做什么忽然吓人？”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最早也要明日午后呢！”颜信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她怀里包裹严实的一团。“这是什么？瞧着是个有呼吸的，是从族中带出来玩的小宠物？还是你路上捡的什么幼崽？”

　　凤菱神秘一笑，又把薄毯子往上拢了下，盖住琈玥露出来的一缕发丝。

　　“没什么呀！就小宠物嘛！但她现在睡着呢，明天再叫你看！”

　　颜信有些心痒，却也不得不端着，十分郑重地点头。“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不必急着起来，尊上吩咐过再留一日，明日一早才出发。”

　　“好。”凤菱抱着睡着的小丫头半路，此时又困又累，恨不能马上扑回床上去，打着呵欠挥手。“那你慢走啊！”

　　颜信点了下头匆匆离开，出了这间院子直接就往前头走。

　　“啊——”

　　没走几步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看来也是困极了。

　　昨夜他才躺下就接到传信，说是凤族的公主又抱着一团子东西回来了。他这觉便睡不成了，爬出被窝跑来这院子，抱着柱子瞌睡了半晚上才将人等到。

　　虽然早上说起这事儿时，尊上神色淡淡的，只答应了推迟一天，旁的什么也没说。但他私心里还是觉得，凤菱已经回来了这事儿还是该禀告一声。

　　才绕过墙角，他又碰见了一个熟人，笑着拱手打招呼。

　　“椿禾城主。”

　　被撞见的椿禾城主脚步一乱，清俊的面皮粉了粉，眼神飘忽地抱拳回礼。“颜信大人。”

　　“城主起得真早！”

　　“大人也是！”

　　“城主这是一大早就出去巡视，体察民情了？”

　　椿禾面色不自然地咳了声，含糊道：“是、是！”

　　颜信若有所思地转眸一笑，又一拱手：“城主勤勉！是城中每一个被照拂的居民之福。”

　　他着重说了“每一个”三个字，调侃意味十足，椿禾索性不吱声了。

　　颜信垂眸偷笑，再不忍看他窘迫的样子，转身大步离开。得了这点子乐趣，他感觉自己一夜未眠的疲惫都消退了，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走路都有劲儿了。

　　.

　　因天色尚早，颜信到了也没进去扰南晔休息，就在门廊下长椅上躺着补了一觉，等赤乌将将要爬上天际时，才跳下地急匆匆推门而入。

　　屋内，作息时间极其规律的南晔果然已醒了，正站在床边穿外袍。

　　颜信碎步走过去，垂眸立在一旁。

　　“尊上，凤菱回来了。”

　　南晔手指一顿，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一大早跑来就为说这个？”

　　“是。”

　　南晔系着袖扣，漫不经心道：“那就准备出发吧！”

　　颜信偷眼觑着他的表情，慢腾腾开口：“她是半个时辰前到的，据说赶了大半夜的路。”

　　“那就明日！”南晔神色依旧，声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但颜信还是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哎！我这就去通知椿禾城主一声！”

　　这边有了动静，外边椿禾城主使唤来候着的小妖们就都鱼贯而入。端茶倒水送巾帕的，来往不绝。

　　颜信往旁边退了半步腾出些地方，不远不近地跟在南晔身后，待他净面后立即横迈一步，挤开满面红光上前的娇美小女妖，自己取了巾帕递上去，被小女妖恶狠狠地剜了一眼。

　　“啧！”颜信暗叹这小女娃目光忒短浅，不识好人心。若不是自己救场，真叫她借机摸到尊上的手，那双玉白的小手怕是就保不住了。

　　看来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但凡生双眼睛，都躲不过一个向美之心哟！粗俗！肤浅！

　　照理说，自己这样性格好、人品又周正的，不是更好的良配吗？何必眼巴巴地往冷情之人身旁凑呢？尊神岂是一般女人能驾驭得了的？

　　如今世上只三位男尊神，其中有两位已经大婚：
　　牧云尊神的妻是同为尊神的琳苑，那两人是自幼青梅竹马的情分，琳苑尊神一个温柔的眼风过去，牧云尊神便是再多的任性念头都得揣回肚子里了。

　　黎玺尊神的妻呢，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个实打实的狠人。对旁人下得去手，对自己更下得去手！

　　听闻早年间她潜心修炼时，刀砍在身上皮开肉绽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剖妖兽心取内丹更是眼都不眨。且又生得一张天下地下少有的姝丽面容，迷得黎玺尊神七荤八素，宠妻之名各界无人不知。

　　“说起来，菱姑娘和那位女君的性格也差太多了吧——”

　　颜信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碎碎念出声来，等察觉到南晔递过来的目光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挠头憨笑。

　　侍候的姑娘们拾掇了器具陆续退下后，又进来一批送膳食的。

　　颜信跟着南晔走到桌旁，顺手倒了杯热茶呈上去。

　　“尊上，您说是不是褚幸老来得女后太过宠着了，才将这位小神女养成了这么个软糯性子？也难为他那个炮仗脾性了，对着这么个软唧唧的闺女，不知有什么应对之法？其实要我说，这样的性格就很好，起码比起那位女君来要省心多了。”

　　南晔接过茶抿了一口，面上仍是淡淡的，心中却忽然想起前些时日的一番对话——

　　彼时，黎玺正舔着脸求他照拂这个小姨妹，拉着他到没人地方，苦口婆心地絮絮叨叨。

　　“绕绕这丫头，说是我跟缦缦亲自拉扯大的也不为过。”

　　“她生下来后洛尤去了半条命，根本无暇照顾。她也是瘦小得可怜，哭声像个快没气儿的小奶猫一样，我和缦缦才成亲就体验了回当父母的艰辛，对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宠过。”

　　“我家缦缦自幼就皮实，刀割剑削的伤多了去了，也就跟了我后才开始娇气起来，绕绕这丫头却是从小就娇养着的，藏着捂着两万多年，近来才放出门历练，也难免娇气软糯些……”

　　南晔嗤笑：“你和你那个被砍一刀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媳妇儿，能养出个懦弱的？”

　　黎玺露出少有的尴尬神色，支吾道：“呃……避无可避的情况下还是不怯的，就无关紧要的、能躲过的，绝对不会动手的！师兄，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忙照拂一下吧！”

　　黎玺是五人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肆意妄为的，昔年祖神为了教养他成材没少费心思，才总算将人给掰正了。

　　莫说是为了旁人了，就是当年他任性妄为，私自唤醒魔神以复活琳苑、牧云，将自己陷入困境险些丧命时，都未曾求过自己一字半句。

　　如今却为了一个小姑娘低头，可以想见——宠，自然是宠的。不只褚幸宠，而是阖家的宠。

　　长成如今的娇软性格，也没什么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