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30、第 30 章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丝丝凉意在室内漾开，激得她打了个冷战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床边。

　　凤菱揉着眼睛嘟哝：“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做什么？又有刺客嘛？又得逃到山洞……”

　　“哪来的灯？”夹杂着冷意的声音骤然打断她的呓语。

　　凤菱一个激灵坐起来，长睫扇了几下才看清床畔之人。

　　南晔尊神？！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兴师问罪？就因为她不听话，收了旁人的礼物？

　　凤菱有些莫名，才想着是不是可以说是自己买的搪塞过去，南晔已笃定道：“秦席。”

　　这点微末的气息都能被发觉？她还以为这灯跟着自己大半个晚上，早沾满了自己的气息呢！

　　“呃，秦席司主说，陌生人的灯不可以收，但熟人还是可以……哎？！”

　　凤菱慌忙一扑，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绒毛耳朵的小兔子灯变成一簇白烟，消失不见了。

　　“怎么动不动就喜欢烧人家东西……”

　　她心里有些委屈，颜色偏浅的琥珀色瞳仁泛起水雾，落寞地低下头去。

　　屋内重归寂静，谁也没有再说话。

　　南晔眸光微闪后又重归清冷疏离，他负了手在腰际，拇指轻轻摩挲食指指尖。下一瞬就收回目光，决绝地转身。

　　似乎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只是毁一盏灯。

　　凤菱咬着下唇，重又躺下去拉高被子蒙住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隔着被子闷闷地喊了句：“下回别再烧我的东西了！”

　　南晔衣袂如水滑过门扉，半分停顿也无。

　　“啊啊啊啊！！”

　　乍然惊起的尖叫声划破沉闷的气氛，南晔消失到一半的身形重又聚集飞去后院方向，凤菱也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往外跑。

　　天边已泛出点点光亮，再过不久赤乌就要起床当值了。

　　晨雾微凉，凤菱拢着领口跑进后院时，就听到南晔同边云说：“既是她自己的主意，便随她去吧！”

　　“去哪？”凤菱走过去疑惑地问：“你们在说谁？妍姿怎么不在？”

　　边云满脸焦急，却又不敢多言，看了眼南晔后就只顾低头看自己脚尖。

　　“到底怎么了？”凤菱急得一跺脚，下一瞬脚心被硌得尖锐刺痛，她才后知后觉地低头。

　　忘记穿鞋袜了？！

　　对面两人随着她的动作低下头去，看到绯红裙裾下露出的一截莹白圆润的脚后，南晔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边云怔了一瞬，忙到旁边榻上扯了个软垫，递给凤菱。

　　“菱姐姐，地上凉，你踩着这个？”

　　凤菱心下焦急，哪顾得上这些，忙摆手道：“没事儿！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边云下意识地看了眼南晔，见他侧着身恍若未闻，想了想后小声问：“魏姑娘今天拿回来那盏灯，是男妖送的吧？”

　　想起之前两人的谎言，凤菱脸红了下，才神色尴尬地回答：“是……但也没怎么，就只是看那个妖君文质彬彬的，又十分谦恭有礼，不像是坏人才收下的！但、但是妍姿也只是收了灯，旁的多一句都没有跟他攀谈的，绝无逾矩的行为……”

　　边云小脸垮了下来，忧愁万分地哼唧两声。“姐姐，燃灯节的灯是不能随意收的！若接了男妖的灯，就等于答应了要同他……同他欢好……”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边云的声音几不可闻。

　　初时她也是顾忌着两个姐姐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才没有将这般羞人的事明说出来，却不想竟弄巧成拙了。

　　“什么？！”凤菱的脸瞬间就白了，喊出口后第一个动作竟是去看南晔。

　　所以他之前明令禁止自己收旁人的灯，又毁了那盏兔子灯，都是因为这个？！那魏妍姿收了灯，此时又失了踪迹，岂不是陷入了危险？

　　“不行！我得去救她！”凤菱一把抓住边云的胳膊，急切地问：“她会被带去哪？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寻到她的对不对？”

　　边云咬着下唇，眼神偷偷往南晔的方向瞟。

　　凤菱也顾不得其他，走过去扯着他袖角，扬起脸焦急地问：“南晔尊神，您可有办法？”

　　南晔一垂眸就对上双盈盈秋水般的杏眼，微垂的眼角透出些许柔弱，满眼乞求地仰望着自己。

　　他薄唇轻启，声音薄凉如晨雾。“妖界传统，且又是你情我愿，有何理由干涉？”

　　“怎会？！妍姿她只是不知妖界风俗，才陷入此种境地，您怎能如此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南晔疏冷一笑。“我一贯如此。”

　　那双琥珀色的眸黯了下，随后被揪着的袖口失了力道，重又垂回他身侧。

　　“是我逾矩了。”凤菱垂了眉眼，黯然转身。

　　是她认不清现实，总还拿人间的景铄来猜度这位高高在上的尊神。

　　看不清于他而言，无论是魏妍姿还是她，都不过尔尔。是借着关系塞进来的负累；是半分好颜色都吝啬赐予的陌路人；亦是……不听话的麻烦精！

　　他早就提醒过不要收人的灯，是她们二人自作主张，如今出了事也不能怨旁人袖手旁观。

　　她自己想办法就是了！凤菱头也不回地离开，回房关好门后，盘膝阖眸坐在地上，催动周身神力，额头上渐渐显出两根小龙角。

　　龙角泛着晶莹的银光，很快这银光就将她周身都包裹其中。

　　凤菱的神识极快地在方圆几里内探测了一番，却没有寻到魏妍姿的半分气息。

　　她微蹙了眉心，又使出浑身解数，往更远的地方探知。过了会儿，漆黑一片的神识里才隐约察觉西南方向有一丝光亮。

　　凤菱心里一喜，正欲朝着那个方向探知，却猛地吐了口鲜血，惊醒过来。

　　那瞧着文弱的妖君竟如此强悍，她一个修为并不太差的神女都探不进那结界去？怎么办？

　　她焦急万分，心口更觉刺痛。

　　若是琰在就好了！早知今日，她那时就不早早寻了由头，把人打发回凤族去了！如今还能寻谁帮忙呢？

　　凤菱想了一圈，竟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想出来，不由心里一酸。

　　这是妖界，她人生地不熟，唯一认识的颜信和边云又只听南晔调遣，哪会帮自己？！

　　要不……寻秦席上神帮忙？想到这儿，凤菱的小腿处就没来由地一痛。

　　他这人哪都挺好，也很好说话，唯一的不足就是比较费鳞片。不过此时危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不了再痛一次养几天就是了！

　　.

　　正殿。

　　漆黑泛着温润光泽的墨玉椅中，南晔尊神侧身坐着，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腿上敲打着。

　　下首立着的颜信眼睛随着他指尖跳动，心下犹疑万分：尊神忽然召了他来，却又半个字都不说，到底是怎么了？

　　静默间，似乎有一道光自西侧升起，疾速飞离。

　　颜信回望一眼后，微蹙了眉还未开口，上首已传来一声清脆的指尖敲击扶手的声音，接着某道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去把魏妍姿找回来。”

　　“是！”颜信半个字也未多问，从善如流地应下后，立即隐了身形。

　　初升的旭日洒下点点红光，顺着敞开的门照进大殿，殿中物件儿都如渡上了一层红晕。

　　南晔有些头疼，捏着眉心靠进椅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初，果然不该应下黎玺。

　　随着赤乌越爬越高，微红的晨曦顺着脚尖一点点爬到他身上，照在微抿的唇角，勾出一丝丝暖晕。

　　几乎是在微光刚洒在他的墨发的瞬间，颜信就在殿内显出身形来，脚边坐着的是满脸泪痕的魏妍姿。

　　她的鬓发微乱，头上钗饰仅剩一根摇摇欲坠的簪子，耳环也少了一只。身上衣衫虽沾了些碎花烂草，不过看着倒还齐整，只领口处撕碎了一角，露出一截莹白的香肩。

　　魏妍姿苍白着脸，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滚滚划落，压下欲脱口而出的满腹心酸与委屈，只软了声音跪伏于地。“多谢尊神！”

　　南晔自最开始的一瞥后，便阖眸偎进椅背，闻言也只是冷然地应了声。“回去吧！”

　　魏妍姿咬着唇，姿势尽量优雅地站起来，挺直了脊背往外走。

　　才迈出两步，晨曦里就快步走来一个身影，三两步就至近前，握住她的手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魏妍姿指尖不着痕迹地抖了下，轻轻回握住凤菱的手，柔婉一笑：“颜信大人及时赶到救了我，别担心，并没受什么委屈。”

　　凤菱是半路上被边云拦回来的，自然也知晓了南晔派颜信去帮忙了。此时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凤菱想了想，还是向右迈出一步，露出身形来恭谨地弯下腰身。“多谢尊神。方才一时情急冲撞了您，还请您念在凤菱年幼，不予计较。”

　　南晔尊神缓缓睁开眼，隔着空旷的大殿望过去。

　　门口处那绯红的一团隐在晨光里，因低着头也瞧不真切面容，只有发髻上一个排珊瑚珠串分外惹眼。

　　不过是不足十步的距离，却因光影交错而看不真切，恍若隔了洪荒般遥远。

　　南晔勾唇轻笑，随意扬了下手。“无碍，去吧！”

　　凤菱这才直起身来，转身便走，从头到尾都没抬头往上看一眼。

　　凤菱走到魏妍姿身侧，握住她的手腕，才欲离开身后却忽地传来一声微弱的喷嚏声。

　　她身子一颤，抬到一半的脚不自觉地又放了下来，视线下移落在魏妍姿袖口上，几瓣形似兰花的纯白花瓣沾在在橙色的衣料上，格外显眼。

　　似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殿内紧接着又响起两声喷嚏。

　　凤菱头皮阵阵酥麻，强压下回头的欲望，拉着魏妍姿逃也似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