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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梦入红楼 ...

  •   针线房的工作时间是上午从辰时到巳时,下午从未时到申时。到底因我年岁不大,又有周瑞家的打过招呼,我的工作时间更宽松些。我问过白家大哥,我每天的工作时间大概就是上午七点半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五点,真的不算严苛,每天早起活动下筋骨,也就是伸伸胳膊踢踢腿,做两个简易拉伸动作,吃了早饭就跟着白老娘去上班,中午能跟着白老哥一起打卡下班回家吃饭,便宜娘还请了临街的姚妈妈做钟点工,每日里煮饭洗衣,因为她有时在大厨房吃饭不回家。便宜老爹就更不用说了,一天也就早饭偶尔在家用用,其他时间要么在有人跑腿从大厨房领饭,要么有牌局酒局。但是中午全家都午睡。
      我跟在张翠兰身边,初始活计就是认色和分线。针线房占地极广,大概有两三个百平的库房那么大。里面还有大大小小的织机,提花机,纺车等,这种纺纱织布的技术活都有专门的女工做。绣娘年龄从三十岁左右到六七八不等,太大年纪的眼睛都花了,绣不成;太小的又手脚不灵便而且坐不住。管理是统一由两个管事嬷嬷负责,技术上有重金聘来的庄师傅(宫里制衣局退下来的)还有江南请来的柳娘子指导。张翠兰这样由原来小姐太太身边的丫头嫁人后换岗位进来的差不多都属于后勤处,平日里清理针线房的库房,管理各种丝线布匹,以及收集府里做衣服的尺寸,再在做好后分发到各处。像贾母,王夫人等她们有自己的私库,针线房也就做做她们打发下人或外出走礼的小物件,而贾宝玉,林黛玉等稍微讲究一点的主子都是自己房里的人动手做针线,所以这个针线房其实走的的中下层大众路线,管着府里的换季衣裳,几个手艺出挑的会给迎春,探春等不太受宠的小姐们做统一服装。我这个空降兵的到来也没有受到什么注意,顶多有些隐晦的打量,想来针线房人员流动的比较频繁。
      我先由庄师傅领着给桑蚕娘娘上了香,再给庄师傅和柳娘子敬茶磕头,算是入门了。两个嬷嬷一个姓黄一个姓杨,对家生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来不大管。坐了两天冷板凳后,张翠兰分了我一把线,让我分分白色的都有哪些。我被那一连串的茶白啊,月白啊,银白啊,本白啊,米白啊……闹得头晕眼花。我干脆专门裁了一个大本子,把同一色系的每一种颜色的线都订了两三根,下面标注好名称。不到一周我就定了一大本子,还只是常用的红白黄绿蓝等色。我就把它当高考题没事就刷,用了两个月终于算是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了。以此类推我又订了两个关于颜色,五个关于布料材质和花纹的大本子。白老爹翻越的时候啧啧称奇,还许诺我出师了就跟他去整理府里的大库房,也好好长长见识。
      识了色,认了布,我开始学分线了,每天早晚都得用温水泡手,再抹上厚厚的油脂来保养。把一根本就不粗的线分成两份,四份,六份,八份……庄师傅能分到三十二份,柳娘子能分三十份,听说手巧的晴雯能分二十四份。分的粗细不一也不行,分到一半断了也不行。分线我练了一个月,颤颤巍巍能分出来八份了,也就意味着,我能穿针引线上绣绷子了。
      我真觉得这不是一份容易工作,哪怕是垫上花样子,照着绣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我的两个食指一个磨出了茧子一个扎满针眼。每天低头低久了在抬头都好像能听到骨头在咔咔作响,眼睛也盯得迎风都能流泪。当我绣出第一朵花的时候我把自己感动坏了。我断断续续做出了手帕,荷包。我做的最好的就是打络子了,鲜艳的丝线陪在一起编出不同样式再穿上珠子、玉石实在是赏心悦目。
      等我做出的荷包挂到白老爹腰上时,夏天都过去一大半了,算算日子,我来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在针线房,我得了个没什么天分但是老实勤奋的评价,还交到两三个小姐妹能约着一起出门逛逛,说说闲话。
      关于过往的记忆已经在流水样的日子中开始模糊了。我有时候就着铜镜反出的光看那个模糊的影子感到恍惚,不知前世今生,今夕何夕。
      大约是每日早睡早起,生活规律,家里条件也不差,我个子窜了一大头。白老娘给我做新衣服时还在摩挲我说我个子也高了,皮子也白了,头发也黑了,眼睛也亮了,真是个俊俏的姑娘了。她用胭脂给我点了个红豆豆,从头到脚换上新做的衣裳,再将头发挽好插上珠花。推我到白家众人面前,得了一片称赞。我不好意思地羞红脸,也像个地道的庆朝姑娘了。
      六月晒棉衣时,府里大清库房。我跟着白老爹打下手,在公库里忙活了小半个月,把绫罗绸缎,丝线锦帛摸了个遍,真是五颜六色,云霞灿烂,真是老牌勋贵才有这么多珍藏,哪怕岁月流逝也依然流光溢彩,鲜艳夺目。我悄咪咪的顺了不少边边角角来补充我的资料库,虽然每天汗流浃背,灰头土脸,倒头都睡我都咬牙坚持下来了,脸上的软肉都瘦完了,衬得两个眼睛都大了一圈。便宜爹嘴上不说但应该还是满意我的表现,每每都吩咐给我多炖汤水好好补补。
      见多才能识广,我再配线配色时就觉得顺手很多,我会的图案花样也多了出来,绣出来的图案也有些看头了,秋风起的时候,我做到了,针脚细密、工整,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扎下金鱼尾巴上的最后一针,抬起头晃了晃脖子,把绣品收了,眯了会才睁开眼,起来伸伸懒腰,又甩甩手。准备收工回家了,我夏天爱出汗,而今这毛病也带来了。前一阵子因此没少被笑话,因为庄师傅老怪我手心有汗染了线,而且天气稍微热一点额头上鼻尖上汗珠子直往下滾,她又怪我脏了布。我在针线房里从不多嘴也不挑事,挨了训斥也不顶嘴,倒也没人特意为难我。出汗那是没办法,针线房是宽敞,可是哪怕门窗四开也架不住天气热啊。除了庄师傅,柳娘子那有个小小的冰盆,其他人都只能硬抗,个个蔫头巴脑的。好在夏天活计不多,早晚凉快时赶赶工也就够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放假,好一点的针线布料都娇气的很,汗水一晕染确实没法用。
      “你这鱼头太胖,鱼尾巴又短,绣得是个什么东西?我让你绣得是鲤鱼可不是胖头鱼。”庄师傅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不过三十出头就头发半白眼睛浑浊,眉头皱的鼓起大大的川字,一看就是做针线做狠了伤了神。“庄师傅,您瞧,我绣的是个金鱼,尾巴炸开还没绣完呢。”我并不怕她,只是双手举着绣绷子送到她面前。我听见有人在嗤嗤的笑也不在意,针线房是非多了去,我很少掺和也懒得计较。庄师傅倒没说什么,只是正反看看我的绣样,“你能凭空绣了?”不垫花样子只凭想象就绣可是很要功底的,“我近来新得了一本画册,花鸟虫鱼画的简单,描惯了后我自个绣着玩的。”她点点头,让我走了。
      我往脸上蒙了层纱,打着油纸伞穿过长廊,穿过花园,出了月亮门,过夹道从东北角出了府。一路上太阳照的路面泛白,除了知了卖力嘶唱,其他身影声音几乎不见。我进了家门,清明忙迎上来接了我的伞,递来一碗绿豆汤。我慢慢喝了,回房洗手准备吃饭。我三月份的时候用猪油和草木灰折腾出来了肥皂,后来又用马油,蜂蜜和皂角粉烧出了香皂,便宜老爹该是拿着我的方子赚了一笔,我说家里添两个帮工时干脆从流民里挑了几个签了卖身契进了我们家。因为去年雪下的大,开春又有倒春寒,还迟迟不下雨,好几个省都遭了灾,田里要看收成不好,催生大量四处逃散的流民,日子不好过时卖儿鬻女的现象就不绝。我很庆幸自己还不算在最底层。
      因为我这大半年都在读书练字,起名调教的活就归了我,他们进来前,为了防治有什么传染病,我还特意租了个空屋子让他们住进去,剪了头发指甲,扔了原来所有衣物,每天里熏醋烤艾,一个月后才接到身边起名字分派活。十三岁的大丫头叫清明,和九岁的谷雨在后边柴房住,负责每日的烧火煮饭,洗衣洒扫,倒不是我用童工,而是大家都在干活呢。小杏三月进府,我跟白家爹娘商议着让她去稻香村李纨那掂两年笤帚,李纨那日子清净有规矩,她在那干活简单自在,连小胖子都叫了大名白梁要在角门上听差了,这就是家生子,到年龄就得上岗。我本来说送他去读两年书,他嚎得好似死了爹,撒泼打滚地不愿意,说是看书眼疼写字手疼,天天听我念叨头疼。他自个颠颠地要在二门传话,白老爹也依他,只说摔打几次就好了。白栋升了职,我练字时他也没闲着,我心血来潮教小杏打算盘,他倒是上手就会了,打的熟练,又会写字,账房挑人时他排第一,要我说除了他能打算盘还写得一手工整字外,嘴紧手脚利索才是挑他的原因。我还跟他提了该知道些律法,行事有个敬畏之心,他也找人打听了,行事越发谨慎有章法。他们都认为我在怡红院没白待,还说我旺家,行吧。十岁的高升嘴甜跑得快,白老爹带着他在身边跑腿,八岁的秦奋老实憨厚人生的还算壮实,就跟在白梁身边陪玩加当保镖。
      白老娘说我名字起的好,分派活也清明,干脆让我学着当家,她老人家好提前退休没事出去打牌。贾府真是个奇怪地方,奴才过得比小地主都滋润,活少钱多,每日不是打牌就是吃酒,闲的男女老少都爱乱传话。
      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的日子不算差。我都把屋子慢慢捣鼓成我想要的样子了,西厢房外有个夹墙倒也不难受。我请白栋找人打了铁架子门窗,刷上红漆贴上纱窗在外边又结实又透气。内门上我用青绳夹着金色线打成疏疏错落的如意结当门帘,冬天外边加上棉帘子,夏天换上竹帘子。炕上开得窗子是从府里凑出来的琉璃,不通透而且大小也不一,镶嵌在一起却像玫瑰窗,我觉得好看且比纸糊的敞亮。我平日就在炕桌上描花样子,练字,绣花。针线筐,绣架子就散在炕上。我把家具都换成了清漆的,那种原木色有我记忆中的温暖明亮。屋子里新添了一个小小高脚木桌当梳妆台和放茶壶的地方。两个鼓凳塞到桌子下。一个四季花鸟的屏风隔着我的架子床,衣架子立在墙角,后面有个小门通向净房。
      我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都吃过饭睡觉去了。
      吃中午捞面条,配上豇豆肉沫,丝瓜鸡蛋和酸酱汁,我吃了满满一盘子。等汗消的差不多了,我也冲凉换上细麻衣裳抱着竹夫人滚上床。睡醒了,灌一肚子酸梅汤又顶着烈日歪去针线房,我琢磨着晚上是烙馍夹菜还是炕个千层饼,不提防撞见一个老妈妈揪着个小丫头骂,说是掐了她的花害的她挨骂,那小丫头也牙尖嘴利说那老妈妈监守自盗,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原来时间已经到了探春当家的时候。
      晚上吃饭时,我跟白栋感慨“三姑娘的家不好当,从来世家大族只有开源的没有节流的。她辛辛苦苦从日常里省下来的还不如一个节庆花销浪费的,除了让自己为难,是成不了事的。”白栋挑眉问我:“大家都夸三姑娘聪慧有魄力,你倒来唱反调?”“哥哥你哄鬼呢,三姑娘不过是在园子里立个规矩罢了,这个府里到底还是老太太当家,二太太和娘娘在对面打擂台呢。就连那么威风的琏二奶奶也没摸过公库的账册对牌呀,上面的长辈是那么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凡事都指着宫里的娘娘,连个主事的爷们都没有,三姑娘就是诸葛亮托生也只是唬个面子好看罢了。就好比咱们家,娘让我管家不过是哄着我帮忙做饭,大小事还不是你和爹爹说了算。”白栋给我一个爆栗子,“还开源节流?你晓得怎么做?”“真金白银放手里是有底气,可坐吃山空怎么行,买房子置地不都行么,再有几个好营生,日子自然就宽裕了啊。”“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到轻松,不过买房子置地也不是不行,只是得好好操作一翻。你怎么向来看不上府里?”“哥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府里个个嘴上说着规矩,哪个真讲规矩了?!袭爵的大老爷不事生产正日花天酒地窝在马棚子后头;万年五品的二老爷满嘴仁义却窃居正堂;老太太拿孝道压着大房,拿管家权利诱着二房好在家搅风搅雨坐稳她的老太君,还搞出来她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比正经主子金贵的狗屁规矩,赖大都成了赖爷爷,赖尚荣被放出去捐了官,正经的琏二爷却还在家跑腿呢,他们家不是花园子齐整的很么,这府里都不怀疑那么大家产哪来的?!还有周瑞家的女婿不过是个陪房的亲眷,都能在四九城开古董店,这府里长幼无序,尊卑不分,迟早要完。”白栋一开始还笑嘻嘻,后来坐正了一脸严肃:“这些话你从哪听来的?”“书上看来的,庄师傅讲古听来的,哥哥,这府里不正常可不代表外边都跟着不正常,就是早上在馄饨摊子吃饭,听到的故事也十有八九是咱们府里的笑话,什么难听话都有。我也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只不过不好与人说罢了。”他想了想,说要和爹商量商量家里的退路。
      于是当天夜里白家就给我来了个三堂会审。我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尤其是贾宝玉个缺心眼,见天在外面讲家里的姐姐妹妹如何如何,还把姑娘们的绣活诗作到处宣扬,我在针线房没少听见外面的绣娘嚼舌根说什么表哥表妹睡一床得混账话,反正贾家姑娘的名声在他的天真烂漫下坏完了。我又说还好我进怡红院时年龄小,出来的又早,不然别人说不定也要编排我了。
      便宜娘听的手帕子都要搅烂了,可谓坐立不安。便宜老爹的脸色也极不好看,很好,目前没有拿我换前程的打算。暂时的商定结果是要脱身出去,可又舍不得府里的庇护,便宜爹的意思是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先定下把我以外聘的借口放出去,好置些房产土地以备不时之需。
      我跟便宜娘决定从二太太那探口风,我认认真真在家绣了一副佛经,废寝忘食了都,顶着黑眼圈双腿打颤地一个半月完工,主要是用金线绣在绢布上,还得注意字迹,我没少请教庄师傅,她看我勤勉也指点了两回。便宜娘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寺庙花重金请回一座白玉送子观音,在周瑞家那说尽好话,还给出了我全套特制的胭脂水粉,捡了个太太高兴的日子进去磕头,献上佛经和观音。说太太慈善,又说宫里娘娘的造化大,太太有儿女福等等,最后提了上香时得了高僧指点要把女儿也就是我嫁到耕读人家去保平安,求太太可怜她一片慈母心放我出去外聘。
      白老娘东西献到了太太心里,话也说的她舒心,又有原来的主仆情谊,还有周瑞家的在旁凑趣敲边鼓,太太很不必计较一个小丫头的去留,不仅许我外放,还许我在针线房继续做活,不过要签活的契书。便宜娘喜得头都磕红了,回头拿到我的身契就去官府置换。
      如今,我,白桃就是正经良民了,名下还有小花枝巷一套两进的院子,东街和北街想交处的两个铺子,城郊大大小小三个庄子。我强调要红契时还被便宜老爹按着摩擦,总之我是个有房有产的新鲜二代了,代价是我一穷二白了,当然我自己出的钱能得个小小庄子,毕竟压箱底的金裸子我舍不得用,剩下的都是白家的老本挂在我名下,后来白栋还在甜水巷给我补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想想好开心,我抱着被子在床上一通翻滚,日子有盼头了,还要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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