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一起荒野求生》谦少

5、游戏

　　截止到二十七岁，慕容这辈子做过的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就是十二岁那年陪亲戚家的小孩打网球，对方一个球也接不到，但又很爱玩，每次屁颠屁颠地跑去捡球给他，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台发球机。

　　时间进行到二十七岁，他穿着西装革履，站在热带雨林的灌木丛中，挖一棵深深扎根于土壤中的木薯。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早上，慕容从那个摸黑搭成的“庇护所”——其实就是地上铺着一堆棕榈叶子身上再盖着一堆香蕉叶子中醒来，又饿又渴，头痛欲裂，亟需一杯咖啡，几乎本能地叫管家，然后睁开眼睛，看见了卫衡。

　　他站在那条溪边，很不怕滑也不怕死地踩在一块石头上，身上围着一圈树叶子，嘴里嚼着一根树枝，阳光穿过树盖的窄缝，落在他身上，他像一尊沐浴在阳光中的大理石雕像，不过雕的是人猿泰山。

　　“早上好。”他很有礼貌地跟慕容打招呼，见他盯着自己看，十分大方地跟他介绍：“我给自己做了套新衣服，我觉得你也应该做一套。”

　　慕容直接忽略了后半句，问他：“你的浴袍呢？”

　　“收起来了。”他感慨得不知是真是假：“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人类文明的痕迹，我决定好好保存，留着重大节日再穿。”

　　“重大节日穿浴袍？”

　　“或许你愿意借我你的西装外套？”卫衡对他笑眯眯：“哦，我忘了，你比我小一号，你的衣服我穿不上去。”

　　因为后面那句，慕容一早上没跟他再说话。

　　卫衡这个人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强大的自信心，又抑或是自我意识过剩，慕容明摆着生气，他一点不受影响，先是竭力给他推荐自己的“树枝刷牙法”，没得到回应后，又单方面宣布，今天两人要去林中找十公斤木薯，找完再回来吃饭。因为他们现在身体里还有能量，要一鼓作气，等体力下降就没力气找了。

　　其实慕容辨认植物比他厉害，只看他找了一次之后，就认出了木薯的叶子，从此一找一个准，但问题在于，找得准没用，他挖不出来。

　　他的工具问题不大，卫衡早上不仅给自己做了“衣服”，还做了两把石头的小锄头，据他所说，这已经是雨林里最复杂的工具了。但问题出在使用工具的人。

　　慕容的手，做得最多的事大概是翻书和文件，然后是签字，弹钢琴，画画，打网球，拿刀叉……再怎么数，挖土都是熟练度倒数第一的事。

　　木薯的叶子有点像枫树，但要大得多，是绿色的，而枝条就是树木的样子，根也不像其他的“薯”一样一拔就出来，而是深深扎在泥土中，有些甚至长在石缝里，挖着挖着挖到石头缝里去了，慕容气得直接一脚踹断了。

　　雨林的泥土有种特别的味道，湿润的土腥味，倒不算难闻，但闻多了也心烦气躁，而且有时候还挖到蚂蝗和虫子之类，更不用说树枝做的手柄十分粗糙，磨得手掌内侧火辣辣地疼。

　　慕容又挖断一棵，下面没多少根，反而把手上磨得更痛了，气得把断枝一扔，踩了两脚。

　　“干得漂亮，让这木薯不识相，挫骨扬灰泄愤！”卫衡过来，看到这样，连连鼓掌。

　　慕容看了他一眼，其实他情绪管理一直很好，但是到了这破地方，就跟打开了个未知的负面情绪开关一样，频频发怒，连他自己也觉得太情绪化。

　　“你挖了多少了？”他问。

　　“也没多少。”卫衡仍然笑眯眯：“我目标还是定太高了，走吧，我们先回去吃个早饭，再来对付它们。”

　　他说完了，却不动，让慕容先走，慕容走在前面，趁过弯的时候悄悄打量，见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提着一大把木薯，相比之下，自己那几个就太不够看了。

　　家里的火堆还烧着，卫衡拿一堆石头圈了个火塘，这样火焰就不容易蔓延出来。他把木薯在水里洗干净，埋了两个放在灰烬里，想了想，又掰下两块来，扔到了烧水的竹筒里。

　　“我还没吃过木薯呢。”他笑着道：“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

　　慕容其实已经做好难吃的准备了，但无论如何想不到会这么难吃，纤维多，有淀粉的部分十分少，倒像是把一把树枝伸进马铃薯泥里搅了搅，得从树枝上把残存的马铃薯泥吮下来才行，即使是他，也很难保持吃相。

　　但即使是这样，温热的淀粉吃到肚子里，还是很快地缓解了饥饿的感觉，木薯的纤维咬在嘴里有种树皮般的嚼劲，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实实在在地、毫无退路地身处在一片热带雨林中，并且很可能，这片雨林，只是游戏的一个关卡。

　　卫衡明显地感觉到了慕容情绪的低落。

　　他对于慕容这么快的情绪触底是有点惊讶的，在他的印象中，慕容一直是个非常顽强的对手。不是他自夸，他的到来，对S城商界而言就如同一头凶猛的鲶鱼，把一团死水搅得动荡不安，他是个外来人，这些人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世家，信息的不对等更加助长了恐惧，他每天都能感受到那种带着畏惧和敌意的窥视，就算在勉强被吸纳进他们的社交圈子之后，这种窥视也没停过。

　　唯一一个特别点的对手，就是慕容。一样年轻有为，一样眼界开阔，外人看来他们性格差异极大，其实几场遭遇下来，他倒觉得慕容内心未必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冷漠，反而十分大胆，敢为人先，一般这种富家子弟都是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就算教育得再好，一遭受重创，还是跟战场上第一次见血的新兵一样，容易心理崩溃，丧失反应能力。但慕容却意外的顽强，他们交手过几次，各有输赢，但不失为值得尊敬的对手。

　　雨林的环境虽然恶劣，掉进游戏里的事实也很难接受，但他在短暂的打击之后就很快整理好了心情，他从来是个现实主义者，再难的境况也能找到出路。

　　但慕容却好像被打击有点狠，在雨林里的几天都有点蔫，做事也做，虽然显然没做过什么体力劳动，但基本卫衡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只是一直没什么精神，卫衡先是以为他不舒服，趁他睡着时试了试，没发现发烧，只能猜他是需要点时间从这打击中缓过来。

　　而且他也没太多时间关注慕容，热带雨林环境太恶劣，致命的动物太多，又有各种寄生虫，在落叶堆里走一遭，腿上就多出几条水蛭，唯一的好处是食物还算丰富，有各种野生香蕉，野果子，卫衡本来是选择木薯作为储备粮的，看慕容吃起来实在费劲，就又去割了两串香蕉来。

　　转眼就到了第五天，两人用两个棕榈编的背包，带着足够吃四五天的食物和药草，走到了雨林的边缘。

　　“今天应该就可以走出雨林了。”眼看着前面的路渐渐开阔，卫衡对他说。

　　慕容打量了他一眼。

　　他天生就长了张富家少爷的脸，随便看人一眼都显得骄矜，实在让人不太舒服。

　　“万一撞见人，你就穿成这样？”

　　“这游戏里没有现代人的，有也是野人，估计跟我穿得差不多。”卫衡笑眯眯地道。

　　慕容不说话了，卫衡知道他还是不信这是在游戏里，所以也不多说，只继续领着他往前走，只见前面的植被渐渐稀疏，似乎已经到了雨林的边缘。就在慕容以为前面会过渡到一片低矮森林或者平原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片雾。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雾，浓郁得像一团团的云，然而他在飞机上穿过云海，云也没有这么浓，这雾浓得好像已经具有了实体，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奶白色。

　　卫衡十分熟悉地直接把手伸进雾中搅了搅，雾气被他搅得扩散开来，然而所有离开雾团的雾气都瞬间消散了，被搅到的地方也仍然笼罩在粘稠的雾气中，一点能见度都没有。

　　“这就是地图的边缘了。”卫衡跟主人一样向他介绍：“每张地图的边缘都是这样的雾，穿过去就到下一个环境了，第一次穿过还能带十样物资，第二次是二十样，第三次是四十样。不过我没活到第二次过。”

　　慕容没说话，他的脸色惨白。

　　卫衡知道他已经相信自己是在一个单机游戏里了，需要用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可惜这游戏里最珍贵的就是时间。

　　“走了。”他直接抓住了慕容的手腕，拖着他往雾气中走去：“我们可别分散了，万一两个人去了不同的环境，那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