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迷局》李枝

160、冥海黑洞

　　是夜。元洲，玄涧宫。
　　商拂微走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四周静谧，衬的她脚步声格外刺耳。
　　她换上了自己在昆仑时常穿的绿色长衫，高束发髻，暗器箱里装满了风凌石，是时候离开了。她叹息了一声。
　　自从她将玄涧宫交还给匿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元洲重建，他自然是很忙的，有大批的沙民等着安顿，大批被尸虫毁坏的地方需要重建。还有据说他废除了海市蜃楼的法子，转而在元洲东南西北各处修了沟渠，引五芝玄涧通过去，令宫外的沙民随时随地可以享受夸父的恩赐。
　　无论如何，商拂微还是很感激他收留了玄涧宫原本的那批仙官。匿风不曾为难过他们，反而官复原职，一切照旧。
　　如今看来，她成了那个多余的人。商拂微往宫外走去，她要去祖洲。商祺还等着她。
　　商拂微走到宫殿门前，站住了。
　　门前晃过一个人影，正是匿风！他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似是堵住了她的去路。二人对峙着，商拂额瞥见宫里昏黄黯淡的影调将他高大修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那影子朝她走了一步。商拂薇下意识退了两步。
　　“你要去哪里？”他开口。
　　“祖洲。”随即她又解释了一句，“从尹去了祖洲，我得去提醒商祺。”
　　“你别去！”他的口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商拂薇皱眉，抬头望着他。怎的将玄涧宫给了他，他倒这么霸道起来，“商祺是我的大姐。我不能让从尹毁了祖洲。”
　　“因为我不想你走。匿风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炙热而诚恳，“玄涧宫不能没有女主人。”
　　“那祖洲……”
　　“两天之前，末都已经去了。”
　　“末都去了？”商拂薇瞪大了眼睛，“怎么没人跟我说？”
　　“他自愿去的，他临走之前说，将你托付给我了。”匿风走上前，握紧了她的手。

　　***
　　祖洲在东海附近，跟蓬莱靠的很近。洲上最出名的特产就是养神芝，同生洲的仙草庄稼一样，养神芝生长能生长灵草的田地里，样子像菰苗，聚集在一起生长，一株可以使一个人复活。相传，中原皇帝秦始皇曾派徐福不远万里，来到祖洲寻找养神芝。
　　徐福到了祖洲，见这里集天地之精华，四季如春，万物滋养，便留在祖洲专心修行，不再回中原。故而祖洲仙宫一大半都是徐福一脉的后人，商祺所嫁的仙尊便是徐福的玄孙。
　　末都送嫁时，曾到过祖洲。如今再来，恍如隔世。
　　到了东海上空，哪还有祖洲的影子，海上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冥海黑洞，便是一片死寂。
　　这是末都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黑洞，脚下那一片混沌虚无的漩涡令他心生畏惧，黑洞时时发出摄人心魄的呼呼风声，每隔一阵就吸收更多的空间进去。末都不得不时时御风升的更高一些，以防止自己被吸进去。
　　跟黑洞相比，找不到祖洲更让他心焦。“怎的不见了？！”末都提起胸中真气，一口气御风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行了一百里，脚下海域除了黑洞，还是黑洞。
　　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蓬莱和祖洲竟都已经被吞了。
　　没道理！出了这么大的事，商祺为什么没有向元洲求助？！
　　末都首先想到的是当时元洲正在动乱，商祺无法跟商小怜联系，亦或是她跟商小怜求助了，商小怜被锦儿蛊惑，将此事隐瞒了起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黑洞的扩张速度已经到了商祺和祖洲来不及求助，便被吞没的程度。这两种可能，末都宁愿是第一种。
　　站在黑洞上空，末都被巨大的绝望所笼罩。元洲虽远在北海，但照这样下去，怕也是在劫难逃。即便元洲如今在匿风的带领下重建，前景仍是一片暗淡。
　　无论如何，他还是需要立即动身，回元洲向匿风和商拂薇禀明此事。
　　末都刚转身，身后出现一个长长的黑影，那黑影五官俱已经被拉长变形，面目模糊，可怖异常，却还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他朝末都躬身一拜，和气道：“仙官有礼了，在下瀛洲从尹，正要往东海祖洲去，请问这路如何走？”
　　末都惊得目瞪口呆，这疯子竟在这里。从尹的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直勾勾盯着他，他呆立着，不敢动弹。
　　“仙官有礼了，在下瀛洲从尹，正要往东海祖洲去，请问这路如何走？”从尹又和和气气的问了一遍。
　　他似是完全疯了，已经认不出自己。末都在元洲时，见识过从尹变异后的厉害，不敢再怠慢，连忙还礼道：“仙官多礼了。我也是路过之人，并不知道祖洲在哪。你自己再找找吧！”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怎料从尹突然滑动到他面前，阻住他的去路。巨大的怪影笼罩着末都，让他心中生出不祥之感：“仙官还有什么吩咐？”
　　“我说了我是瀛洲从尹，你怎的不告诉我名字？”从尹哼哼道，“可是瞧不起我？”
　　“在下……在下……”末都犹疑，他自然不能说他是玄涧宫的末都，从尹虽疯了，难保他不记得玄涧宫，万一勾的他想起元洲的事，在此处发狂，他末都可就回不了元洲了。
　　“在下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路过之人。仙官又何必追问那么多。在下还有些要事，告辞了。”
　　“等等！”鬼影冷不丁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拽回原地。
　　他这动作甚是粗暴无理，但鉴于他是疯子，做什么都不为过。
　　末都心中一紧，他在沙地里是战神，但在这幽冥上空，他就无能为力了。
　　“你不肯告诉我姓名，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从尹语气中的彬彬有礼荡然无存，“或者是在骗我？”
　　末都哭笑不得：“我有什么事情需要欺骗你的？”
　　从尹微怒道：“祖洲究竟在哪里？”
　　末都道：“我实是不知道祖洲在哪！”
　　“它分明就是在东海，怎的就不见了？”从尹拽着末都的头发，将他拎起来，“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末都发现自己在变异的从尹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你想瞒我到何时？你以为我认不出你了？”从尹面目狰狞。
　　末都心头一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我出瀛洲时起，一路别人欺骗，先是大罗仙人，后是商融，现在又轮到你了？”从尹突然怒不可遏，一把扯掉了末都的一双胳膊，从高处丢进黑洞漩涡中，“你是祖洲仙尊徐福的后人。不死草在哪里？”
　　“啊！”末都疼的满脸都是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双胳膊落入黑洞，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暴流如注。他庆幸是自己，而不是商拂薇来了这里。
　　“我不是祖洲人！你疯了，难道眼睛也瞎了？你看不见祖洲已经被黑洞吞没了？”末都用尽力气喊道。
　　“祖洲在黑洞里？”从尹似是大吃一惊，“我这就下去找！”
　　说着，这疯子竟然一头栽进黑洞，消失不见。
　　末都大大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嘲弄自己迂腐，早知道他是疯子，自然是好骗的很。自己还认真的跟他周旋了半天，白白失去了一对胳膊。
　　末都念了止血咒，将双臂的血稍止住了些。可毕竟失去了胳膊，御风不稳，他站在高出摇摇欲坠，更加不敢多留。忍着疼，将要转身。突然，双足被人猛拽住。
　　末都低头，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莫大的恐怖！
　　是从尹！而且是比之前更模糊、更高大、更疯狂的从尹！从尹扯住了他的腿！
　　“你骗我！黑洞里头根本没有祖洲！”从尹道。
　　他竟能从黑洞中出来。
　　末都变了脸色，用力挣脱，道：“祖洲原本就在这个位置，可现在消失了，不是被黑洞吞噬……啊！”他话没说完，只听骨骼断裂的声音，双腿也被从尹扯了。
　　末都失去双臂双足，再无法御风，直挺挺朝着黑洞栽了下去。
　　从尹拍手大笑起来：“又掉进去一个！”他笑了好一阵，突然想起什么，惶恐道：“祖洲呢？祖洲的人呢？我明明看见了，怎么消失了？对了，他们都被我扔下去了！是我扔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死草！我的不死草！”他慌乱的抱着头一头又扎进黑洞，跟混沌融为一体。
　　末都在被黑洞消化掉的半个时辰内，始终保持清醒的意识。他看见自己周围漂浮着数不清的沉船，数不清的尸体，它们跟自己一样，逐渐融化，泛起黄白色的泡沫，等到只剩一具骨架，便开始下沉。
　　命运对末都很残忍，因为直到他下沉的瞬间，他还活着。疼痛已经消失，恐惧也消失，唯有一丝意识尚存。他消融的只剩一只瞳孔，木然的看着，在虚无深处，有个豁口，许许多多怪物魔神正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