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mpyr 畫地為牢》朝三暮四_34

11、回憶一 長兄如父

　　1910 年，倫敦，肯辛頓街一家女裝店。
　　瑪麗．里德站在全身鏡前的小高台上，有兩名女店員為她量身和挑選款式。手腕上戴著珠針枕的裁縫不時為她調整衣版尺寸。瑪麗是名身材窈窕但個子高挑的少女，她只比她哥哥矮一個頭，身高遠在同齡者的平均之上。而她的哥哥，喬納森．里德，此刻，正腰背筆直地端坐在女裝店櫥窗內側近旁的梳化上，就著窗外的陽光閱讀著一本比較薄的精裝硬皮書。
　　瑪麗看了眼她哥哥，“你知道，你可以在對面的露天茶座等我。”
　　“這裡挺好的，更加寧靜。”
　　“我的天，你這樣子是不可能認識到貴族小姐的。”喬納森從書本上抬眼，看向瑪麗。她正試著一條湖藍色帶著荷葉邊堆疊設計的長款禮服裙。
　　瑪麗在小台上轉過身來，抬起了雙手，問：“怎麼樣？”
　　喬納森嘴角微微揚起。“這個顔色不錯，很襯你。”
　　“所有顏色都襯我，只要穿在我身上，任何衣服都會變得漂亮。”
　　“你省一點。我才剛領到工資沒幾個月，我還要留些錢買書和添置儀器。”
　　“那些臭油墨印在用麻繩串起來的草紙上，就賣人和絲綢差不多的價格。這些成本究竟是用什麼數學公式計算的？我以為你讀了那麼多書，最少應該能知道那些硬皮書貴得有多離譜。”
　　喬納森歎了口氣，“《醫學人期刊》的內容是通過無數的實驗數據支持的，而支持這些實驗的就是資金投入。”
　　“夠了，不用你來教育我。如果父親肯同意讓我今年就參加社交季，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在這裡。”
　　“小姐，注意點，你的裙子還未結帳。”
　　瑪麗給喬納森回了個鄙視的眼神，轉身撥開了絨布遮簾，躦回了試衣間。

　　一個半小時後，瑪麗從試衣間踏出，已經穿回自己原來的裙子。
　　“你已經挑好了？”喬納森合上了醫學人期刊。
　　瑪麗點頭。
　　“全部都是量身款？”
　　瑪麗繼續點頭。“當然！”
　　“再挑一件成衣吧！換上它，我們去吃飯。”

　　＊ ＊ ＊
　　陽光明媚的皮特街上，不少衣著得體的倫敦市民都在此處優閒地散步，享受著溫暖的午後。
　　喬納森頭戴洪堡氈帽，手上提著紙袋，紙袋內是瑪麗原本的衣裙。瑪麗穿著新買的華麗晚禮服，一手挽著喬納森的手肘，一手撐著小陽傘。兩兄妹慢慢地朝海德公園踱步。
　　“我們要去哪裡吃飯？”
　　“我已經和艾弗利交代過了，今天我們不回家就餐。”喬納森注意到妹妹還不是很習慣新購的高跟鞋。“你忍耐一下，還有幾步就到了。”

　　＊ ＊ ＊
　　麗茲飯店餐廳大堂。
　　喬納森幫瑪麗拉椅子坐下，自己也坐好。
　　“天啊，這裡難道不是要預訂的嗎？維納斯說起碼最少要提早一個月。”瑪麗打量著大廳四周的裝潢佈置。喬納森對妹妹的驚喜表現很滿意，“這是為了提前慶祝你十八歲生日。我下星期就要回大學了，冬天之前應該都不再回來。”
　　“什麼？那我的禮物呢？你一頓飯就想打發我？！”
　　“女士，你馬上就要踏入社交界了，你不認為習慣一下以淑女的口吻說話是個好主意嗎？”
　　十七歲半的少女清了清喉嚨，以輕柔的語氣開口：“噢！我親愛的兄長，請接受我真心誠意的忠告，以你這樣內向的性格，想要能夠和我這樣的淑女一起用膳，機會微乎其微，我勸你珍惜這樣的機會。”

　　晚餐進行期間，喬納森不厭其煩地和瑪麗講了一些餐桌規矩和社交禮儀細節。

　　一名侍應走來，隔著巾布端起了他們桌的酒瓶，打算繼續為喬納森和瑪麗添酒。喬納森抬手虛掩了一下瑪麗的酒杯，微笑著向侍應搖了搖頭。侍應識相地退下。
　　“瑪麗，等你進入了社交場合，無論有什麼風度翩翩的男士想勸你酒，你都一定要嚴正拒絕，尤其是當我沒有陪同在你身邊的情況下。”
　　瑪麗抬起酒杯，啜了一口高腳杯中剩下的紅酒，吞下時，皺了皺眉頭，飲得有點勉強。
　　“沒有任何一個正當的紳士會向未婚女士勸酒的。假如有那個女士或者舞會主人向你勸酒，你就告訴她，我們家族對酒精過敏，喝酒會危及生命。”
　　“你是認真的嗎？真的有這樣的過敏？對酒精？”
　　實習醫生里德恢復回科學家的態度，“實際上，對酒精過敏的基因，在東亞人身上才有較高的比數，那類基因在我們這個種族很少見。但他們不是醫生，而這事實也不妨礙你採取這個可能性來拒絕勸酒。”
　　“‘噢，原諒我，我不能喝酒。我家族對酒精過敏……哎，是的，你是沒有見過我哥哥，他只要喝一口酒就會直接倒下，滾在地上抽搐……真的，對啊！太可怕了。’這樣說嗎？”
　　“如果你非要以我為擋箭牌，那麼我也沒有辦法抗議。只要亂講我的糗事真的能夠令你有效地拒飲，我也不介意我的名聲被敗壞。”
　　“開個玩笑，你何必這麼認真？”
　　“不，瑪麗。這不是開玩笑。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提防對你勸酒的人。答應我，你會記住，好嗎？”
　　“我記住了。”

　　主菜差不多完結時，侍應問要不要上甜品。“可以上了，麻煩你。”瑪麗示意。一份黑森林酒心覆盆子上到瑪麗面前，瑪麗抬起甜品盤，放到喬納森面前。喬納森不解。
　　“我要保持身材進入社交界。”
　　“那你剛才就不應該點甜品。”
　　“我剛才就是特意為你點的。我特別交代了侍應生，讓他們烤一份不甜的，並且糖漿分開盛出來。這份蛋糕裡只有可可和朗姆酒的味道，如果你嫌太苦，就酌略澆點糖漿吧。”
　　“你明知我不吃甜點。”
　　“你自己都沒有發覺，是不是？你知道你最近越來越瘦了嗎？再瘦下去就快撐不起衣服了。”
　　瑪麗拿起甜品勺，遞向喬納森。“再說，我們都來麗茲飯店了，怎麼可以不品嚐一下這裡的甜點就走。”
　　喬納森猶豫。
　　“現在是慶祝我生日，你必須聽我的，最少嚐一口吧！”
　　喬納森接過了甜品勺。
　　瑪麗雙手交握，放到下巴下面，手肘撐著餐桌托臉，看著喬納森，又朝甜品努了下嘴。“Eat！”
　　喬納森在瑪麗的注視下，用勺子挖了一小口蛋糕，放入嘴中。蛋糕果然不甜，於是他慢慢地吃了起來。

　　吃到差不多一半時，他拿起膝上的餐巾拭了拭嘴角。“其實，雖然我沒有特意給你買生日禮物，但我幫你準備了一件東西。”
　　喬納森在外套胸內側的衣袋中摸出了一個長方形深藍色的絲絨盒子，交給了瑪麗。
　　瑪麗打開盒子，是一枝鏤雕著植物花紋的鋼筆，筆身流暢如鏡面，即使在飯店昏暗的燈光下，也反射著光澤。
　　看著瑪麗略有些失望和不解的表情，喬納森解釋：“這不是給你的。如果你在社交季有幸遇到心儀的人，你可以將這枝筆送給他，讓他用這枝筆給你寫信。”說完，端起了骨瓷耳杯喝餐後茶。
　　瑪麗此時注意到鋼筆蓋子上的暗紋之間銘刻著“ MR”。這可真是個巧思。M．R．，可以代表 Mary Reid 的姓名首字母，也可以代表男士的稱謂 Mr. 。
　　瑪麗逐漸面露領會的笑容，笑容中還帶著一絲狡黠。
　　“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沒想到你還是挺懂的嘛！”她將鋼筆小心地放回盒子中合上。
　　“既然你這麼深諳調情的手段，那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呢？”少女又再度抬眼端詳自己兄長的臉。
　　對面儀表雅緻、身材瘦削的年輕男人，正端莊地啜飲著他那不放糖也不放奶的紅茶。
　　“明明長得這麼帥，我們家的家世也可以喲，怎麼偏偏到現在還是個處。”
　　喬納森噴出了本應該吞下的紅茶，茶水不慎流進了氣管，他爆發出不能自制的咳嗽，立刻提起餐巾捂嘴，但似乎他越著急，咳嗽就越發不能停止。旁邊桌子的客人都瞬間看向他們，投以奇怪的眼光。
　　瑪麗也呆了幾秒，然後挑起一邊眼眉，明白過來。“上帝啊！你不是！你已經……是哪家的小姐？噢，天啊，喬納森．里德，你竟然……”
　　還是沒有辦法從劇烈的身體反射活動中緩過氣來的喬納森狠狠地剜了瑪麗一眼。
　　忽然，瑪麗倒抽了口氣，抬起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掩住了自己的嘴：“該不會是白教堂的那些女人吧？”
　　喬納森咳得更厲害了。
　　“但，像你這樣的潔癖，不可能。”
　　“瑪麗．里德！”
　　“我在這。”
　　終於順好氣，喬納森檢查了眼自己的領帶和胸前衣物還有沒有殘餘的水漬。
　　“這些是私隱。”喬納森喝止。
　　“喬納森．里德，我是你的親妹妹，從我出生起我就認識你。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你都不可能找到比我更親近的人了。你也不像是有很多朋友的樣子。這種事你不和我聊還能和誰聊？”
　　“瑪麗，”喬納森閉了閉眼睛，停頓了一下，考慮措辭。
　　“這種事情並不是你書架上的小說。你還很年輕，你應該等到合適的年紀再去自己經歷。”
　　“來分享一點嘛，我的好哥哥。難道我還會將這種事告訴父母嗎？”
　　“不，相信我。這種事有時發生得未必和你想像那般的完美。”

　　你要保護好自己。最後這一句，他吞下了。
　　雖然不希望瑪麗有太美好的幻想，但喬納森也不想玷污瑪麗對這種事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