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燃灯生莲》江雪落

52、一生一世（一）

　　度睁开眼时，曲苏眼眶酸涩，头晕目眩，她看向站在一旁的青玄，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青玄引着她一同探知千千的过往，她与斛向秋的相识相知，与司徒琰的相恋相许，故事的前半段有多甜多美好，后面就有多苦多黑暗。

　　不久前青玄问她：“你觉得秦芸芸可怜，若这世上还有比她更为可怜之人，你待如何？”

　　她待如何？

　　曾经她以为秦芸芸如今的惨状是“果”，可她没有想到，许多事正是因为秦芸芸，才一步步走到了后来。但若真要说秦芸芸是“因”，却又不那么恰当。城主秦映寒的爱女心切和华容夫人的贪恋长生，这些人心中毫无止境的欲望，才是酿成这杯苦酒的“因”。司徒琰更是参与其中的最大推手。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从千千身上榨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秦芸芸病体痊愈，秦映寒意外获得了“长生”，华容夫人青春永驻，而司徒琰，则通过这一切平步青云，成为了城主府的乘龙快婿。锦绣前程近在咫尺，如花美眷触手可及，他虽然没有如另外三个人那般吸食千千的血肉，但他比他们三个人更可怕，也更可恨！

　　而从头至尾，千千做错了什么？

　　她在道观修成灵妖，在这世上本该如精灵一般，活得逍遥自在。却因为认识了司徒琰、爱上了司徒琰，无辜卷入这样一桩苦心孤诣的阴谋之中，被人这般算计、折磨、欺辱，弄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曲苏脱下外袍，俯身盖在千千身上，她不懂医术，只能轻轻将手搭在千千的额头，她小声问青玄：“千千为什么还不醒来？”

　　青玄伸手在千千面上一拂而过，摇了摇头：“此前我只是暂时压制了她的怨气，若想彻底化解，需要用……”青玄本想说，若要彻底化解怨气，需要用伏羲琴，可若用伏羲琴强行涤清千千体内的怨气，她的所有记忆都会不复存在，最好还是能解开心结，从根源上化解戾气，让千千得以解脱。这事说来简单，但既堕为怨妖，便是心有执念，难以纾解。而千千所受，更是血海深仇，哪里是常人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化解心魔的？

　　曲苏声音轻轻的，仿佛怕吵到千千一般，却又透着执拗：“我不想她也像林梵那样……”

　　林梵当日就是不愿用伏羲琴，更不愿轮回转世，才那么当着她的面灰飞烟灭。

　　青玄低声解释：“千千的情形，和当日林梵不同，她……”青玄眼睫轻眨，曲苏觉察不对想要扭头，身后凌空刺来的剑已被青玄徒手接住。

　　一声脆响，铁剑被青玄两指生生折断，碎成两截落在地上。

　　曲苏旋身而起，“斩尽春风”破空而出，清凌凌的剑光，如春江破冰，直指司徒琰。

　　司徒琰拼尽全力也只有此一击，一击未中，他不惊不怒，反而面上含笑，看着曲苏与青玄：“早知你们两个与斛向秋是一伙儿的，入府那日就该先杀了你们。”这人容颜俊美至极，神色温柔至极，一举一动姿态翩翩，可偏偏每一句话都说得阴森入骨，令人齿冷。

　　曲苏剑尖直指他的咽喉，心中对这人厌恶透顶，面上却也学着他做出三分含笑的模样：“人就是人，怎么会与狗为伍呢？”

　　约莫司徒琰此生，早已听过诋毁谩骂无数，听到曲苏这样说，他丝毫不畏脖颈正中对着的那柄剑，反而仰起颈来，笑得狂肆：“我是狗？那你们是什么？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号，所行便是天下至善吗？”他凤眸微眯，眼尾漾出蜿蜒的弧度，因他神态张狂，眼角甚至洇出淡淡红晕，撩起眼皮儿斜眸看向曲苏，“你敢说，你这一生就没杀过一个人？没错过一件事？你这剑下，就没有一个屈死的亡魂吗？”

　　曲苏被他说的一怔。远处碧波荡漾，暗潮涌动，人群倒伏，呻/吟呼痛之声绵延不绝，鼻端犹能闻到此前混乱厮杀的鲜血味道，司徒琰墨发散乱，眼神狂乱环顾四周，他一一看过曲苏、青玄、斛向秋，甚至自己的母亲华容夫人：“你们每一个人，都自以为绝顶了不起，都认为自己所行所举，发自本心，惠及世人。可你们就一定是对的吗？凭什么这世道就由你们做主，就由你们说了算？你们尝过一举一动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滋味吗？试过做每一件事都要看人脸色、凭他人心情吗？若没有，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就是错，而你们就是对？！”

　　“自以为高高在上，不染尘俗，实则蝇营狗苟，虚伪至极！”

　　“小心！”曲苏仓促间循声侧眸，就见斛向秋一脸焦急地看向她身后，曲苏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向闪向一侧，却被面前的司徒琰徒手攥住了剑锋——鲜血沿着司徒琰的手腕无声流泻，可他一身红衣，哪怕血染湿了半幅衣袖，也几乎看不出端倪。他仿佛半点也觉不到疼，看着曲苏的眼中，唯有畅快与得意一闪而过。

　　司徒琰与曲苏身后之人同时出手，前后夹击，他们想曲苏死！

　　电光石火间，有人自身畔如流风回雪，飞闪而过。曲苏感觉自腰畔被人一把捞起，紧紧护在怀中。

　　淡淡的冷香侵袭鼻端，盈满整个怀抱，曲苏懵然间抬头，青玄也在这时微微垂下眸子，如从前每一次两人斗嘴那般，眼色含着三分调侃两分戏谑，神情淡然地看着她。

　　从前只觉得他那副模样着实欠打，可当此之时，曲苏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嘲讽的话都说不出。

　　青玄还是如从前那般看着她，唇色却不如往日那般，惨白的两瓣唇中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青玄！”曲苏两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想撑着他站稳，却发现他整个人正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姿态倒向她的怀中。

　　大片的血迹自他腰侧湮出，蔓延成鲜丽的艳红的花朵，青玄却仿佛浑然不觉得疼，只是伸出手，捻起一绺混乱之中曲苏被兵刃斩断，掉落肩头的发丝。

　　华容夫人趁着众人不备，骤然祭出法器从曲苏背后偷袭，倾力一击飞速旋出，而曲苏身前又有司徒琰豁出自己的一只手将她死死拖住，若不是他一把抱住她旋身躲过，如今斩断的就不会只是她一绺发丝，而是她的脖颈。

　　青玄两指捏住曲苏的一绺碎发，张了张唇，想要说一句什么，下一瞬，就那样毫无声息倒伏在曲苏怀中。

　　曲苏的心也在这一瞬彻底沉了下去。

　　她从未设想过，青玄会在她命悬一刻之时这般倾力相救；更未曾想过，他会因为救了她一条命，被一柄人间的寻常兵器刺中要害，就这样死去。

　　他从前明明很厉害的，那日他在雒城救她，宛如开天辟地一般自一整个儿的黑暗之中撕开一条光亮的口子，大步朝她走来的模样宛如神祇，曲苏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忘不掉。彼时，就连彻底煞化的林梵都难敌他一合之力。他是天上来的神仙，他们两人初相见那日，林梵就曾当着他面唤他“尊上”。他那般神出鬼没，又一直那么高高在上不理凡俗的模样，一看就是个非常厉害的神仙。可两人在白帝城重逢那日，他偏要与她玩笑，说他不过是紫微帝君手下一名小小仙官。

　　她当时以为他定然是骗她的。

　　可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发自内心地希望，青玄是骗她的。

　　经历过岳周近乎自戕的惨烈死状，林梵心若死灰的平静赴死，曲苏以为自己已然心坚如铁，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离别能轻易让她落泪了，可她望着青玄毫无血色靠在她肩膀的侧脸，她突然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得厉害，连提起手试一试他的鼻息都做不到。

　　她没法接受青玄就这么为了救她而死。

　　她轻轻喊了声青玄的名字，而司徒琰嘶吼着华容夫人“母亲”的声音彻底盖过了她的声音。

　　曲苏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罪魁祸首，两人自重逢以来，曲苏就几次发现青玄身体羸弱，大不比从前，但若不是华容夫人心思险恶突然出手偷袭，若不是她贪吃过许多天千千的血肉，内力法力都不比普通凡人，她绝不可能这般轻易地伤到青玄。

　　但青玄出手回护她之时，已然将华容夫人一掌击毙。

　　华容夫人浑身瘫软如泥，双目暴突望着司徒琰，一个字都未来得及说出，口喷鲜血，转瞬就没了气。

　　司徒琰又唤了一声母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回首双眸通红看了曲苏和青玄一眼，长袖一振，众人面前突然浮起一片血红的烟雾。他和倒在一旁的千千就那么一同不见了。

　　就在几乎同一时间，烟雾弥漫中，一个身穿鹅黄色广袖仙裙的年轻女子就那么凌空出现。她四下一望，看清曲苏和青玄的情形，仿佛只踏出一步，却转眼便出现在曲苏面前。

　　她模样生得极美，肌肤吹弹可破，眉心点缀了一点水仙花的花黄，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清曲苏怀里的人时，瞬间瞠大，不等曲苏反应过来，她一挥衣袖，就将青玄夺了过去，小心翼翼扶在身侧。

　　“你……”曲苏刚想开口问她是何人，就被黄裙女子一语打断。

　　“区区凡人，也配这般与帝尊亲近？！”黄裙女子说话的声音宛如瑶琴清奏，婉约动听极了，可说出的话却令曲苏整个人怔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的目光在曲苏面庞打了个转，瞳孔微缩，娇嫩的唇紧紧抿着，眉眼间毫不掩饰对曲苏的憎恶：“帝尊若有个好歹，我定将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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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今天更新有点迟了，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才点了发送
有没有小可爱猜到本章结尾出现的仙子是s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