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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一饮一啄(七) ...

  •   千千咬了咬唇:“是有那么一点这个缘故。”她想起两人初见那日,司徒琰一手撑着在她身后,微微低头看向她的情景,再开口时,话音便软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早在两人初见那一刻,就已经觉得司徒琰与众不同。这样一想,她更觉得自己被美色所惑,心志不坚。千千的眼眸有些慌乱地看向旁处,脱口而出的话也不知是向司徒琰解释,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斛向秋曾经说过,人生在世,就该行侠仗义,诸善奉行。”

      所以,那日初见她拔刀相助,完全是出自正义之心,绝不是因为她贪图司徒琰长得好看。

      “好一个行侠仗义,诸善奉行!”千千听到司徒琰的声音仿佛含了颤,匆忙抬眸看他,却见他朝自己绽出一抹最开心时才会绽出的笑。他一侧脸上浅浅的笑涡令千千不自觉地松弛了肩膀,就听他又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朋友,千千当然不能辜负,那我们就不走了。”

      千千不明白司徒琰为什么突然提出要两个人一起离开,也就更不明白,为什么一番模棱两可的谈话之后,司徒琰又改变主意不走了。

      但她想事情一向简单,可以继续留在白帝城,等待有朝一日与斛向秋相聚;也可以继续住在这处简单却精心布置的小院子,与司徒琰朝夕相对,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司徒琰唇角含笑,一双眼却乌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秦小姐的病不能再拖了,千千陪我一同前去,好不好?”

      千千知道,秦小姐是司徒琰手头最重要的病例。因此听到司徒琰这样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城郊大雪纷飞,越往城内走,雪势也小,仿佛整座城都在挽留千千不要离去。

      千千跟着司徒琰一同进了城主府。病榻之上,秦芸芸面孔蜡黄,眼神黯淡,千千看得出,司徒琰没有说谎,这个女孩子确实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司徒琰问:“千千觉不觉得,秦小姐很可怜。”

      千千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可怜之人。”但她没有再说更多,因为斛向秋曾教导过她,为妖者,可以锄奸扶弱,可以路见不平。但凡人生死,自有定数,妖再不忍,也绝不可以干预凡人生死。从前那次两人一同去寻灵狐血,司徒琰为救她意外中了红环蛇之毒,她用自己的血救他,只是为让他少受些苦楚,而非擅作主张改变司徒的命数。

      而秦芸芸不同。千千一眼就看出,她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自进了那个房间,司徒琰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病榻的女子身上,再也未看过千千一眼。听到千千回答得这样果决,却并未如从前旁观他救人那般,主动开口说要帮忙,司徒琰唇角微勾道:“千千,若有机会,可以救秦小姐一名,更改命数,让她长命百岁,你愿不愿意?”

      千千缓缓摇了摇头,她看向司徒琰,声音小小的,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生死有命,不可逆天而行。”

      心底那个声音小小的,却不知怎的,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可除了千千自己,世界上谁也听不到。

      若是司徒,她想,她愿意。

      若是司徒遭遇不测要死了,有人问她愿不愿拿她的命,来换司徒的命。

      她想她是愿意的。

      那天晚上,千千与司徒琰一同留宿城主府,当晚的宴席,也不知司徒琰是如何交代的,准备了许多她平日最爱的甜食。她还喝了许多果子酒,酒水甜如蜜糖,就如那晚她意识昏沉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司徒琰含笑看她的面庞。

      视线模糊间,她听到司徒琰对她说:“你曾问我,最关键一味药引是什么。”他抚着她的颊,手指冰冷,宛若千年寒冰,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那么炙热,那么疯狂,“千千,你就是那味药引啊!你的血可以解我的蛇毒,自然也可以救秦小姐的命。可怎么那天你肯,今日又不肯了?”

      千千被这样的司徒琰吓到了,可不知司徒琰喂她喝的是什么药,她全身都动弹不得,几次想要开口,喉咙却仿佛被人塞了块浸了水的棉花,一点都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今,你可还觉得我像他?你以为你找的是一个消遣,一个替代品,没想到吧,你找错了人。”

      司徒琰俊美的面孔如同投入了一片氤氲的水雾中,在她眼前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千千想伸手拉住他,想告诉斛向秋,一切不是像他说的这样,可不论怎么使力,她发现甚至连抬一抬眼皮儿都难以做到。

      明明一切都不是司徒说的这样,可她却没法叫他知道,她想开口辩驳,却连张一张唇都觉得困难。

      她确实是为了斛向秋不肯离开,但斛向秋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而司徒琰在她心中,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

      他们两个在她心中都很重要,但完全是不一样的。

      “也好啊。”司徒琰说话时与她离的很近,唇瓣自始至终轻轻蹭着她的脸颊,仿佛两人最亲密时最令她心荡神驰的温柔细吻,“你把我当成个玩意儿,我把你当作药引。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亏欠谁。”

      司徒琰猛地站直了身,他的目光仿佛失了焦,双眸明明凝着她,又仿佛自始至终都未曾仔细看过她,“斛向秋教过你,要行侠仗义,诸善奉行。那你要乖乖听话,每天放一碗血给秦小姐喝,到时她的病痊愈了,你也不损失什么。岂不是两全其美?”

      千千拼命努着唇,她想开口说话,想让司徒琰看一看她,而他仿佛终于看到她的努力一般,果真伸出拇指,缓缓摩挲过她的唇瓣。

      仿佛初见她那日,望着她的目光尽是温柔与感激,可却让千千从骨子里觉得寒凉。

      她想问司徒琰,从一开始认识她,与她相谈甚欢,引为知交,暑天为她买冰碗,雪天为她披衣,甚至危难之时为她挡去致命的蛇毒,大雪之夜向她表白真心……这一切一切,不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他从前对她所做的种种,难道都是假的?

      彬彬有礼是假的,乐于助人是假的,就连他从前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听的、让她听罢心里暖烘烘的话,全是假的?

      这就是斛向秋从前有一次教过她的,身为“人”才会有的“虚伪”吗?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仍然清晰映入耳中:“哭什么?疼?你可是妖啊,怎么会疼?还是,你觉得我不是他?哈哈哈哈……”

      门外风雪逼人,鹅毛般的雪片吹入房中,经久不落,如冥纸片片,飘散空中。

      千千躺在床上,双眸含泪,不知何时,眼底已然一片猩红。

      她想问司徒琰,为什么要一直提斛向秋,想问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妖的?可她不能动弹,他给她喂了药,那种专门给妖吃的药。

      她修行千年,第一次尝到落泪的滋味。从前她看到人流泪,还曾因好奇问过斛向秋,流泪是什么滋味儿。

      当时斛向秋只含笑看着她说:流泪不是好事,我只希望千千永远不会懂。

      但如今她懂了。

      原来人哭的时候,是这样锥心刺骨的疼。

      等她再度醒来,已然身在地下水牢。

      身上连最贴身的遮蔽衣物也无,她全身赤/裸,长发披散,被人关在一个铁笼子里。

      这里被人特意绘制了压制法力和掩盖气息的阵法,她一身法力难以施展,铁笼更是精心打造,不论她如何用力,甚至生生掰弯了指骨,都无法撼动分毫。

      她终于可以开口,可以行动,可这寂静的地下水牢,整整三日,连一个人都不曾出现。

      没有人给她送来食物,他们知道她是妖,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

      从前下雪时,司徒会为她买来暖和漂亮的大氅,怕她被雪水打湿受凉。可如今她身上未着寸缕,司徒也能做到不闻不问。

      千千已经一滴泪都流不出了。可她没有想到,更可怕更残忍的事还在后头。

      第四天时,华容夫人出现了。她与传闻中一般年轻漂亮,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妖异的妩媚。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此前与千千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帝城主。

      他是个斯文体面的男子,初见那日,他温文尔雅,与千千说话时既客气又亲切,宛如一位最值得尊重的长辈。可这一次,当他走在华容夫人身后,再度张眼望着他时,他的目光已不同了。

      他望着千千的眼神,就如一匹饿狼在盯着垂涎已久的食物。

      华容夫人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当着城主的面说道:“书有记载,千岁蝙蝠,色如白雪,末服之,令人四万岁。说的便是此女。”

      “城主大人,此女的血搭配我儿特意翻阅无数古书调配而成的药方,可令秦小姐弱疾根治,身体强健。”华容夫人的声音雍容姣好,可听在千千耳中,却宛如地狱饿鬼的低语,“但更为神奇的是此女之肉,可使人青春不老,益寿延年呐。”

      城主没有说话,但他与华容夫人一般灼灼望着她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那天下午,他们锯掉了千千的一根小指,当着她的面研磨成粉,合着参汤服用。

      千千终于确信,司徒琰把她丢在这儿,并不是在闹着玩。他喂她吃了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的药时,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千千是个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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