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成》兮北

2、恒星

　　这是一所A市很有名的大学，有一位高数老师正在教室上课，眼下正是秋天，上午的阳光没有了夏天灼人的感觉，照在讲台上暖融融的，年轻的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字迹就像他那张脸一样俊朗，他转过身，翻了一页课本，目光扫过在座的学生，带着一点柔和的笑意，声音也明朗：“还有什么问题吗？”
　　底下的学生带着困意摇着头，多半都没有在仔细听课，他对这些都习以为常，习惯性的敲敲桌子提高他们的注意力，刚要开口，下课铃便响起来，学生们已经无心再听，纷纷起身赶向食堂。
　　他无奈的摇摇头，有条不紊的收拾讲桌上的课本，发现还剩一个女孩子没有走，年轻老师眯了一下眼睛，表情凝重了些，朝他走过去，轻轻坐在她斜对面。
　　女孩轻轻抬了抬头，眼睛里没有任何色彩。
　　“什么让你这么难过？”他说话也慢条斯理。
　　女孩依然不说话，她转头看向窗外，阳光让她的眼睛有了光亮。
　　这个女孩有重度的抑郁症，他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这样吧，你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我说，你好好听。”

　　以前，银河之中有一颗星星，叫做天知星，可是有一次，他犯了错，上天让他坠到了凡间，并告诉他，要他找到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以此作为交换，便可以重归银河。天知星应了，他来到人间，能看见每个人的未来和过去，能解世上所有费解之事。他在世间不老、不死、不灭，日复一日的过着。
　　他浪迹了很长时间，后来他去了一所大学成了一名普通的老师，在那里传授着自己的知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经过一个车站，看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失魂落魄破的站在车站的角落，身上衣衫破旧，拘谨的望着来来回回的行人。于是他微微眯起眼想看看这个少年的过去，他看到这个少年是狼王的孩子，正在被其他的狼追杀，他母亲为了让他活着把他推到了人类中间，自己引开了追他们的狼群。
　　可奇怪的是，何天知看不见这头小狼崽的未来，他的未来一片空旷，有血迹，但在暗红的鲜血上却开出了一片片白色的小花。
　　何天知觉得很有意思，就把这头小狼带回了家里，给他打扫出一个房间，给他做了一盘烤肉，帮他找了几件新衣裳，让他去洗了个澡。
　　小狼洗干净了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他的头发是和狼毛一样的白色，夹杂着一缕灰毛，长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很是招人喜欢。
　　何天知让他坐下，帮他吹头发，小狼没有见过吹风机，吓得来回躲，好长时间才适应了这声音。
　　何天知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白宁安。
　　怎么会来到这里，因为族中有人要杀他。
　　为什么杀他，他也不知道。
　　何天知帮他把白毛扎起来，说以后可以住在这里。
　　白宁安把狼耳朵露了出来，动了动，何天知摸了摸他的耳朵，告诉他不可以把耳朵露出来。
　　自那开始，一星一狼便一起在人间生活。
　　两人一起去吃自助餐，何天知教这小狼崽怎么取餐，怎么打果汁，教的很细，他很快就学会了，拿了很多肉。等何天知拿着蛋糕回来的时候，发现白宁安那边一片乱，慌忙跑过去，看见他正在往嘴里塞生肉！服务员也试图阻止，吸引了许多目光。何天知哭笑不得的让他把生肉吐出来，给周围人道了歉，跟一脸茫然的小狼讲道理：“在人类的世界里呢，是不能吃生肉的，他们只吃熟了以后的肉，而且他们吃饭要用筷子和勺子。”于是何天知又教他用筷子，教他烤肉。
　　何天知还教白宁安读书写字，他学什么都很快，不久何天知就把他送到了高中，他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离他的同学都很远。有一次他不小心把狼耳朵露了出来，被一个女同学看到了，这个女同学想摸一下他的耳朵，他一时心急伸出利爪抓伤了这个女孩子，回来何天知训了他，哄他剪掉了他的爪子，那小狼委屈了很长时间，何天知就每周末带他出去玩，吃冰激凌，看电影，晚上人少的时候带他去空旷的地方跑一跑。
　　白宁安很爱看书，他的书很快摆满了房间的书架，两年就考上了何天知在教的大学，身边的朋友也多起来，偶尔还会一起打球，那个被白宁安抓伤的女孩子后来也与他考到了一个学校，两人偶尔也会说说话，都对以前的事情闭口不提。只有那一次，两人被留下参加活动，天黑了才离开社团，白宁安送她回宿舍，她说：“你很特别。”“嗯。”白宁安只是笑笑，再没回答。
　　再后来，何天知就带着白宁安走山访水。他们去了天府之国的都江堰，都江堰的水汹涌澎湃，拍在堤坝上的每一下都有磅礴的气势，声势浩荡。他们站在伏龙观上听这喧嚣狂野的水声，声声入耳，声声难忘。他们去走了横江索桥，走到桥中，仿佛置于天地之间，云雾缭绕，如同仙人。他们去了访了道教圣地青城山，体会道家的以清静无为做大为。
　　他们去了山水好风景的杭州西湖，苏东坡曾待过的地方。在湖边，他们听了一个老戏子的小曲，赏了西湖畔的柳绿花红，划船去了湖中心，看了那一座雷峰塔，白宁安把手伸进水里，传来一阵阵的清凉，何天知打趣说：“白娘子的故事，与我们倒是有一点像。”
　　他们去了承德的避暑山庄，山庄背面有一个很高的山岭，山岭树木繁茂，有些阴冷潮湿，傍晚，天色渐暗，何天知带白宁安找了一条小路走进山中，白宁安成了一条白狼，在山林里乱窜，他的毛色柔顺至极，两只耳朵凌厉的竖在脑袋上，微微一张嘴就能看见四颗尖锐的犬牙，宝石一般的绿色眼睛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很有狼王的气势。他们一晚上都没有下山，找了一个小山坡的背面燃起一堆篝火，相互依偎在一起，也是那个时候，何天知问他：“宁安，你想做狼王吗？”
　　白宁安的狼嘴开开合合：“我爱上这人间了，老师。我辜负了我的父母，但狼群应该有一个优秀的狼王，却不应该是我。”
　　何天知告诉他：“我看不见你的未来宁安，怎么也窥不到，只有满地的鲜血和鲜血上开出来的花。”
　　“老师，我是不是最终都会回到那里，那望不到边际又黯淡无光的山林中，然后回忆着人间的美好度过一生。”
　　“不会的宁安，我们也许会历经苦难，但并不影响我们奔向光亮，你的心需永远向前，任何时候都不要让他停止跳动。”
　　第二天，他们去看了水心榭附近的银湖，湖中开满了荷花，很是好看，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湖边清风习习，恍然飘渺。
　　他们还去了地广人稀的西域，体会到了那里的异域风情，他们策马狂奔，他们跑了好久好久，终于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巍峨的昆仑虚，是众山之首，是白宁安出生的地方。从山上吹来的风冰凉刺骨，山顶常年被大雪覆盖，山脚也都是残雪，那雪一直洁白，因为无人踏足，就像是白宁安的白色狼毛。
　　他们又去了敦煌的莫高窟，那里的壁画栩栩如生，熠熠生辉。去了山西的村子里，看那里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去看了三亚的海湾，那里海水很凉，沙子很暖，椰子很甜。去走了荒芜广袤的沙漠，大漠里驼铃阵阵，变幻莫测。去了蓬莱仙岛的蓬莱阁，湖北的黄鹤楼，泰山的日出，看了长城和黄河。这一路走来，白宁安懂的来越多，也学会了许多事情。他们看到过迟暮老人，贩夫走卒，少年意气，懵懂幼童，老弱病残，乞丐死囚，人间百态尽收眼底，难得的是，白宁安依然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最初的热爱。

　　最终还是有那么一天，白宁安浑身是血的回家，他回家跪在何天知的面前，哽咽着说他的母亲找到了他，他杀了他的母亲！
　　何天知把他扶到床边坐下，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擦脸，他的眉心处隐约可见四条斜着的抓痕印记。
　　何天知摸了摸那印记，与白宁安说起以前没有提过的事：“宁安，你们狼族的狼王从来不会有爱，要繁衍后代会寻找族群中最有力又凶残的母狼来保证狼王血统的纯正，并且只诞一子，全心全意培养他成为下一任狼王，待他长大，杀了自己的母亲，额上有了四道爪印才算真正成为狼王。但你的父亲很特殊，他爱上了你母亲，力排众议与你并不出众的母亲生了第一头小狼，那便是你哥哥，你哥哥一天天长大，将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王，可到了继任的年纪，你父亲忽然要改掉狼族一直以来传下来的血统，不让你哥哥杀你母亲，这一举动直接引起了狼族的不满，狼族所有的狼都想杀你母亲，你父亲被逼无奈，为了让你母亲活着，又有了你，所以啊，宁安，你从一开始就带着你父亲甚至是整个狼族唯一的爱意而降生。本来是保住了你母亲的性命，只可惜那年忽然降了天灾，昆仑山寒冷异常，尸横遍野，狼族也是人员大减，你哥哥也是在那时候悄然而逝，狼族最终终于忍无可忍，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父亲坏了规矩，你父亲到了那时还是想保住你母亲，以死祭天，以平众怒，奈何族人已经不信这些，一心想要杀你母亲，你母亲本想去殉情，可是你还没长大，只能带你东奔西跑，躲着追杀，直到最后那次无路可逃将你送到人间。如今你母亲回来，让你成了名正言顺的狼王，给了你这个代表权力的印记。”
　　“我该怎么办老师，我该回去吗？”
　　“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就像我不愿再回到那漆黑的银河。可是宁安，我们都被困在牢笼里，而这需要我们自己来挣脱。”
　　“我还能再回来吗？”
　　“你的未来，白花会在鲜血上盛开，宁安，我与你说过的。狼群现在的狼王不是真正的王，他们的王会踏着厚重的积雪回到昆仑神山，做好当年他父亲没有做好的事，完成当年他的母亲没有完成的心愿，继续他的哥哥当年没能继续的征途。而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白宁安站起身，深深地给他的老师鞠了一躬，向昆仑山的方向而去，让何天知最欣慰的事情就是，他的宁安始终没有回头。
　　白宁安走后不久，上天的使者来到人间，问天知星要不要拿最珍贵的东西交换，何天知露出了一个很疲倦的笑容：“我不会再回到天上去，我要拿我的不死不灭之身换那小狼平安归来。”
　　“你真是疯了。”使者说，但还是施了一个法术：“这只能护他一次不死，能不能回来还要看他自己。”

　　白宁安回到那白雪皑皑的昆仑山，每天就像是泡在血水里，那雪白的狼毛被染成鲜红，他带着狼群穿过茂密的树丛，越过冰冷的河流，翻过座座山脉，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每一次命悬一线，他都会想着那春暖花开的人间，那个还在等他的人，他就不敢让这颗心停止跳动。

　　何天知每天都会把他的房间打扫一遍，把那两个相框擦得干干净净，这些照片都是他们游山玩水的时候照的，一个是在银湖的荷花旁，一个是骑马望向昆仑山那次。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宁安回来的场景，那一定像他的名字一样，宁静，安好。

　　“那后来他回来了吗？”女孩子竟然主动询问。
　　“他会的，他会为他的族群定下新的规则，为他的族群找一个如他一般的狼王，那时，他就能回来了。”
　　“您就是那天上的星星，对吗？”
　　“我不是，恒星不死不灭，而我是个普通人。”老师看着这个女孩，眯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你们总是说人们仰望星空，却不知道天上的星星也在仰望阳光下的人们。”
　　女孩也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听说很多年后，一个人在一个飘着大雪的冬天，带着两匹马，不顾阻拦的奔向昆仑山，次日，却有两人骑马而归，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