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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黄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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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陆淮山狠狠地敲击桌面,喝道:“这成什么话!你们两个怎么半点默契也没有?两个人拍子全乱,音色也是不调,水平还不及昨日的一半。怎么,互相拆台是不是,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小白琴声一停,有气无力的道:“师父,弟子昨晚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至今还不能痊愈,现在精力不济,已然听不出节奏来了。”
灵素轻轻一笑,道:“学生昨天熬夜医治小白师兄,十分耗费精神,现在也是精力难以集中。”小白听闻,飘了一眼过来,灵素回头一笑,坦然受之。
陆淮山虽为鸿儒,兼学老庄,平日里为人向是难得糊涂,有事多半睁眼闭眼,但绝非真糊涂,反而心里明镜似的透亮,对于昨天晚上灵素和小白的一翻说辞,他是根本不信。然而不信虽是不信,他倒并不较真,更没怀疑两个人要妨害自己——他只是担心到别的地方去了,一晚上安慰只自己道:无妨,他们年纪终究还小,断不至于现在就有事,即便有事,也当是几年之后……这样想着,左右瞄着眼前两人,终觉得哪里不对,哼了一声,道:“我且不管你们昨晚耗了什么精神——总之今日一定要给我排出来。我约了老黄头来,你们若是不争一口气,老夫这一张老脸……”
这时只听园中有人咳嗽一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园中一个老者缓步而来,手上托着一把古琴,那老者瘦的皮包骨头,形销骨立,面上尤其消瘦,仿佛骷髅一般,乍一看去,真有几分骇人,神色倒是十分安详,双目微睁,慢吞吞道:“老陆,你适才说的话,该听不该听的,老朽可全听见了。”
陆淮山哈哈一笑,道:“你这老儿胡说八道,老夫说了什么不该听的?黄钟公老儿,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老夫的弟子。你没有这样的佳弟子,可不要眼红。”说着献宝似的把灵素和小白推到前面。
黄钟公眯着眼打量着两人,半响才道:“气质清爽,不染浊气,果然是是有前途的少年人,很好,很好。唉,不想你这老小子窝在这里这许多年,竟然也能碰到死耗子。”
陆淮山一拊掌,道:“我就知道你嫉妒,哈哈,老夫也让你个乖,你拿出点见面礼来,这徒弟老夫匀你半个如何?”
黄钟公含笑道:“老陆,你这是给自己徒弟找便宜么,嘿嘿,老朽可不似你这般小气,来,你们过来,让老朽看看。”伸手向灵素两人一招。两人走上前去,下拜行礼。黄钟公含笑受了一拜,双手扶起二人。灵素微一侧头,只见小白下死眼盯着黄钟公,浑身被火烫了似的哆嗦一下,眼中又是迷惑又是惊惧,立刻把头低了下去,黄钟公恍若不觉,仍是笑眯眯的,捏了捏小白的手指,又点头道:“手指匀称细长,是弹琴的手,好极,好极。”
灵素暗暗奇怪,也不说话,只听陆淮山道:“你们两个谁演奏一番,让黄伯父指点一二,他在琴箫二途之上造诣虽然比老夫差了那么一点,但是也是颇有独到之处,若能受他指点,终身受用不尽。”黄钟公哈哈一笑,眼中也略带期许。
灵素偏过头,见小白神色始终没有缓过来,怕他有事,暗道只有自己先上,匀些时间出来,给小白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学生灵素,跟着老师学箫不过数月,厚颜一试,请黄伯父指点。”拿起玉箫,心思一动,一段《流水》古曲婉转而起。流水一曲,相传自俞伯牙的高山流水,乃俞伯牙为知音钟子期所奏,共为八段,灵素只会其中一段,这时对着院中春景奏来,洋洋乎渐有流水意境。短短一曲奏闭,黄钟公闭目不语,不置可否。灵素微微紧张,偷偷看着陆淮山,陆淮山推了黄钟公一把,道:“你这老头儿别卖老拿乔,人家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你呢。”
黄钟公微微睁开眼,道:“后生可畏,灵素,你悟性很高啊,将来必然不在你老师之下。”灵素听得心中一喜,站起来道谢,黄钟公道:“不骄不躁,更加难得。来,这个你拿着。”拿出一本册子,道:“这是我得的一本古曲,你师父眼馋好久了,我偏不给他,你拿了也不许给他看。”
灵素谢了,正要接过,黄钟公手一缩,道:“你需答应我,不可给他看,不然便不给你。”灵素笑着道:“是。”接了过来。见陆淮山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便笑道:“老师,这一本学生只好留着,等学生抄写下来,送给老师,您看那一本好了。”陆淮山哈哈大笑,道:“老黄头看见了么,是我的学生,自然向着我。”又道:“小白,你也气气这老东西。”
小白魂不守舍,道:“是。”手指一按,琴声轻响,正是《高山》,他明显不在状态,手下指法渐错,曲调难成。只是心神不属之下,琴音带着几分不同以往的空灵,听着又是一番感觉,琴声渐进,便到了要紧之处。《高山》也是俞伯牙作品,钟子期评价“峨峨兮若泰山”,最是庄严端重,大气不凡,经他奏来,反而轻灵空巧,仿佛恒山之秀。突然之间,琴音一转,漏脱数音,琴声走低,渐转悲险,便如黑夜之中盲眼走在华山绝峰,稍稍不慎,便落入万丈深渊,不得超生。
陆淮山开始还听着,皱着眉头暗中埋怨小白指法不熟,后来渐渐变色,手指微颤,暗自心惊。灵素更觉得心惊肉跳,不知高低。
突然之间,崩的一声大响,琴弦断裂,小白脸色白如冰雪,猛的站起身来,脚踝伤势未愈,站立不住,踉跄一下,摔了出去。灵素连赶几步,扶住了他,手指一搭脉搏,便知他心神大乱,气息不调,亏了他不是练武的,不然立刻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她轻轻一拉小白,低声在他耳边道:“装病。”扣住他手腕一运力,小白“哇”的一声,大吐起来,接着又连连咳嗽,咳得双颊绯红。灵素回头道:“老师,小白身子不好,昨天晚上着了凉,现在有些症候犯了,我扶他去休息。”
陆淮山急急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黄钟公,又无力的坐下,道:“也好……你先扶他去厢房歇息,要什么药,就跟管家拿。”说着微微示意,灵素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两人走远,才对黄钟公道:“见笑了,见笑了。这孩子常常犯病——咱们接着聊。”黄钟公神色不变,缓缓道:“无妨,无妨,这孩子也很有才能。”
灵素扶着小白进了厢房,让他坐在椅上,自己去开药,回来之后,见他稍稍平静,便沏茶给他,却是一声不问,一言不发。
小白攥着茶杯,感受着里面茶水滚烫的温度,渐渐平静,道:“你不想问什么么?”
灵素道:“问什么?”
小白哼了一声,道:“我的事。”
灵素不答,自己也拿了一杯茶,才道:“那不是我的事。黄钟公武功很高,至于多高,我也看不出来。”她轻轻一抬眼,压低声音却十分严厉道:“他现在必然起疑,只是城府很深,不曾发作。你要赶快走,越早越好,且不用和老师说,他老人家也看出来了,他会拖住黄钟公,但未必能有多少时间,你若不走,等黄钟公过来,万事皆休。”
小白轻轻一颤,深深看了灵素一眼,猛的站起身,身子便是一晃,灵素道:“你现在腿脚已不碍事,行走也无碍,只是还不稳便,拿着这个。”伸手递过一根拐杖。
小白接了,支撑着走路,也能支持,灵素送他到后门,又给他一包药,道:“这是安神的药,你吃了之后,多加休息。”
小白接过,一时无话可说,垂下眼睫,道:“灵素……你……我现在不能说什么,我,我谢谢你。”
灵素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小白走了几步,回头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学那个……武功?”
灵素低声道:“是。找一个好门派,大一些的好,便算一时无法……至少安全。”
小白道:“你有什么推荐么?”
灵素轻轻一顿,按理说她现在是日月神教右使的女儿,理应算是这一边的,但向问天几次露出失望忧虑之意,她已知教中情况不容乐观,自然不能再拉他进来,道:“少林,武当,五岳剑派这几个大门派,或许不错,千万不可去嵩山……华山……”停了一停,想起传说的令狐冲,道:“华山还好,恒山不收男徒,泰山只收出家人,你自己决断。”
小白听了,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这才走了。灵素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虽然自始至终一声不问,但以她心思之细腻聪慧,岂有猜不到之理?这么大的孩子,对着一个武功高手,能受到如此重大刺激,又有何事?无非是仇恨而已……
回去之后,只见黄钟公仍与陆淮山谈论不休,若无其事,灵素过去听了一会儿,只觉意兴阑珊,也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