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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欢情薄何怨东风恶 ...

  •   赵晰回来的时候,谢暮遥正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尝自己新做出的莲叶羹。
      闻着还有点莲叶的清香,但颜色太浓,有点黑乎乎的,失了碧绿的色泽,隐隐约还有点苦,实在不怎么好喝。不过小因倒是一个劲儿地夸她,说她刚学就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赵晰没注意到她的脸色,闻见香味早已馋了,虽见颜色不太对也没在意,伸手拿了一碗。谢暮遥一惊,欲阻止已来不及,看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果然,刚喝下,赵晰就噗地全吐了出来,怒道:“这是谁做的,这么难吃?小因呢,小因!”
      谢暮遥心凉了大半,低头不作声。
      小因从厨下跑出来,听到他这么说,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看着谢暮遥。谢暮遥勉强笑了笑,“殿下觉得不好喝就倒了吧。”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
      赵晰愣住,小因连忙扯了扯他,低声道:“这汤是王妃亲手做的。”
      赵晰呆了呆,追上去拉住她的手,“遥儿,对不起。”
      谢暮遥摇头,“没关系,我有点累了,想先下去休息。”说着就要挣开他的手,赵晰紧紧拉着,“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我给你赔礼了。”
      他硬是拉回她坐在桌边,笑道:“既然是遥儿做的,那我是一定要喝的。”果然端起碗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净。
      “何苦呢,不好喝就不用勉强了。”谢暮遥垂着眼睛,低声道。
      赵晰嬉皮笑脸地道:“只要是遥儿做的,哪怕有毒我也是要喝光的。以后再做给我喝,好不好?”
      谢暮遥嘴边慢慢泛起一个微笑,“嗯。”
      赵晰笑道:“多谢爱妃。”

      小因凑趣道:“托王妃的福,殿下以后有好吃的,那我也能偷偷懒了。”
      谢暮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不怎么会做呢,你可不许偷懒。”小因吐吐舌头,拖长了声音,“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赵晰悠悠叹道,“对了,门前的鬼差已经撤走了,以后可以随意进出了。”
      “殿下软禁解除了?”小因率先跳了起来,“阎王爷怎么说?”
      “元凶已魂飞魄散了,父王也没办法再查了。”赵晰笑了笑,“好在我的嫌疑总算洗刷干净了,剩下的事该父王去操心了。”
      “二殿下那样欺负人,阎王爷就由着他么?”小因仍有些愤愤不平。
      赵晰好笑地看着她,“阎王爷自然是赏罚分明的,二哥被勒令闭门思过一个月了,那些鬼差目前归我管。”
      “太好了,”小因大叫起来,“看他以后还怎么欺负我们。”
      赵晰一笑,“都这么大了还一副小孩子脾气。”敲敲碗,“还有么,如此好事当浮一大白。不过,既然有爱妃亲自做的羹汤,自然比酒更好得多了。”
      谢暮遥抿唇笑道:“没有啦,你还是喝酒去吧。我怕本来是喜事,喝完就变成悲剧了。”
      赵晰大笑。

      谢暮遥天生一根筋,既然赵晰说要喝,她就每天认真地学着做,也许是女孩子在这方面有天分,或者是她学得用心,做汤的技术逐日飞快地提高。赵晰自然是乐得不行,自告奋勇每天做第一只免费的小白鼠,偶尔还耍耍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谢暮遥后来想起来,还是觉得恍惚,那段时间其实不过是普通夫妻的生活,然而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之一。那时她已嫁为人妇,情窦初开,虽是地府的阴暗也挡不住她的快乐。
      日子一片光明。

      转眼就到赵晰的生辰。那日早起,赵晰吃了谢暮遥做的寿面,和宫里众人喝酒看灯,互相祝福,打赏下人,宫里一片热闹非凡。
      真个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闹了一天,谢暮遥觉得乏了,便让众人都散了,自己拖着步子回了房间。刚躺下,忽然想起尚捂在胸前的碧落根,也不知发芽了没,当初还想在今天送给赵晰的,于是小心翼翼地取出察看。
      打开包着种子的锦囊,她惊喜的发现竟已发芽,虽然只是一点绿色在怯怯地冒头,但是它已经发芽了!谢暮遥披上衣服,迫不及待地向花房跑去。
      玉盆玉屑早就准备好了的,她小心地将花籽埋进去,打开旁边的酒坛,撕开泥封,一股扑鼻的酒香立即飘散开来。
      浇完了花,她有些发愣,坐在地上出神。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哀怨低回,一时听呆了。
      她捧着花盆出去,发现声音是从前面的庭院里传来的。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弹琴?她心下疑惑,循声找了过去。
      不知为何,院子里黑乎乎的,没有点灯。她隐约看到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地上,风中弥漫着一股酒味。喑哑的琴声断断续续的,仿佛呜咽。谢暮遥听得有些心酸,竟流下了眼泪。
      琴音低了下去,她开口道:“好琴,其怨不让于文姬之《悲愤诗》,却不知弹者为谁,想必是个伤心人了。”
      那人扔了酒坛,躺倒在地,声音嘶哑,好似自言自语般道:“伤心……嘿嘿……连伤心也不能……他人亦已歌……我要唱歌……”他果真唱了起来,调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唱了些什么,隐隐能听到“……非复旧池台……永销亡……孤帐……空床……存者伤……”酒鬼唱歌自然是不怎么好听的,但凄怆悲凉,唱到最后竟然哭了。
      谢暮遥听出是一些熟悉的句子,仿佛是悼亡诗,试探地问:“你有亲人死了么?”不知为何,虽然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她还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死了……死了算什么……她……”声音忽然消失,那人头一歪,竟睡过去了,嘴里尚喃喃道:“嫱儿……”
      “嫱儿是谁……”谢暮遥推了推他,“喂,醒醒啊……醒醒……”却被满身的酒气刺得打了个喷嚏,只好叫道:“小因,小因!”
      小因听到呼唤,提着灯笼跑过来,“王妃?王妃?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快过来。”谢暮遥放下那人,“有人醉倒了。”
      “谁啊?怎么睡在这里。”小因打着灯笼照亮了那人的脸,忽然变色,“……殿下……”
      谢暮遥看清了那人的脸,如遭雷击。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双臂紧紧抱着怀里的花,愣了好久,踉踉跄跄地离去。
      小因看着皱眉躺在地上的赵晰,又看了看摇摇晃晃远去的谢暮遥,跺了跺脚,终究没有追上去。

      谢暮遥茫茫然地出了宫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也不在意,只顾着往前走。昏昏沉沉地走到一个高门朱院前,灯火掩映下花木扶疏,似乎有点眼熟,就一头撞了进去。
      守门的丫鬟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谁?”见是她,愣了愣,“……小王妃……”
      谢暮遥也不理她,直直地往里走。丫鬟愣了片刻,“小王妃稍等,我去给薛大小姐传话。”

      “遥儿?”薛靖初本来还没睡,听到丫鬟说谢暮遥来了,而且神色不太对劲,忙抢出来。
      谢暮遥抬头,眼神仍旧很茫然,忽然开口:“嫱儿是谁?”
      薛靖初心下一凛,忙用力抓住她,“遥儿,是我,出什么事了?遥儿?”
      谢暮遥呆了片刻,似乎才认出眼前人是谁,忽然一把抱住她哭叫起来,“薛姐姐……”
      所有的感觉终于复苏。似乎是伤心,屈辱,愤怒,又似乎都不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了,也不知道那个在宴会上笑得一脸灿烂的人和在黑暗院子里喝醉弹琴痛哭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她只知道自己被骗得很苦,她只想知道那个嫱儿是谁。

      终究是知道了。薛靖初抚摸着她的背脊,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不想问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听着谢暮遥压抑的哭声,低沉而悲凉,泪水浸湿了她的前襟,她忽然觉得很愤怒,那个该死的赵晰,到底做了什么?
      “遥儿,我来告诉你嫱儿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打算告诉谢暮遥实话,“她是阎王和我爹的故人之女,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她从小是和赵晰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很好。后来她死了,而且死得很惨,连魂魄都被打碎了,甚至连轮回也不能进入。她的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晰,所以赵晰一直都很耿耿于怀。”
      “她什么时候死的?”
      薛靖初苦笑,“总有十多年了吧,我记得那天正是赵晰生辰。”
      “今天……也是他的生辰。”谢暮遥喃喃道。
      薛靖初沉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薛姐姐,我很难受……”
      “遥儿乖,别想太多了,睡一觉吧。”
      谢暮遥摇头,慢慢转身,“我要走了。”
      “去哪里?”薛靖初一把抓住她,有些紧张地道。
      “不知道……我不想看到他……我难受……”
      “不行,地府处处都有危险,你这么到底乱闯难保不会出事。”薛靖初紧紧抓着她的手就走,发狠道:“不就是个男人么,顶多长得好看些,有什么大不了的,姐姐我带你去看更多!”
      谢暮遥不由自主地被她拖着走,惊道:“薛姐姐你带我去哪里?”
      薛靖初回头对她龇牙一笑,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人间!”

      “这碧落根……明天你送到三殿下宫里吧,就说是……我答应过给他的生辰贺礼。”临走时,谢暮遥将手中的花盆托付给侍女。
      “至于别的……”她失神了半晌,终于摇头,“不……没有别的了……”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有别的了。即使有,也不必再说了。

      人间……也许人间是个好去处。她不过是凡人,本来就该好好地呆在人间,闲看草枯草长,花开花落,世间轮回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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