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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桃花开的时候,城东谢家的小姐死了。

      谢家是银城最富足的人家。谢家老爷谢良钧共育有六子,均是人中翘楚,尤其是谢家大公子谢隐淮前几年刚高中了状元,颇得圣上宠信,谢家更是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谓荣耀非常,不料就在这时候,谢家小姐谢暮遥却死了。
      谢家小姐谢暮遥,排行第七,年方十五岁,正值及笄之年,是谢家唯一的女儿。人们对她的印象并不深,但谢家既是大家,谢家小姐自然也是极尊贵而矜持的,而况又是唯一的女儿,自是不知何等的娇贵。平常人虽轻易见不得面,不过想来自然是美貌而贤德的,可惜小小年纪就因病而香消玉殒了,真真惹人叹息。闻听地方上几个有名的多情才子还专为这薄命红颜做诗祭奠,不过据说他们都并未见过小姐本人……却不知晓其中是否别有隐情。众人说了一回,又叹了一回,各自散了。
      对此事最是痛心的自然算是刚上门为李家公子提亲的吴媒婆了。可怜她舌灿莲花了整整半个月才让谢家老爷松口让她带人前来看看,没成想李家公子还没进谢家大门就传出了小姐病死的消息,让人怎能不黯然神伤。
      李家公子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趴在谢府门口嚎啕大哭,嘴里一直唤着“七妹”,竟是丝毫不顾形象。观者无不为之心酸,心道这谢家小姐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痴情的男儿,可惜红颜薄命,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谢府管家听下人禀报后连忙赶到前门口,看到正向门房苦苦哀求的李家公子。
      “公子,您……您还是回去吧。”管家急忙迎上去,劝道。
      “七妹……”李家公子抓住管家的手,又哭了起来。
      管家忙劝道:“公子的一片痴心我家小姐自是知道的,她在天之灵看到了一定很高兴,只可惜我家小姐命苦……” 说着他又想起自家薄命的小姐,眼圈也红了,勉强忍着继续道:“公子也不要太过于伤心了,身子要紧。”
      李家公子抽抽嗒嗒地道:“李俊欲拜见泰山大人。”
      泰山大人……管家额上一滴冷汗,神情也僵硬了很多,勉强保持着恭敬道:“我家老爷新失爱女,悲痛过度,正在静养,只恐不便接待公子。”
      李家公子哭道:“既如此,李俊便不打扰泰山大人了,能否让我见一下七妹?”
      管家叹道:“公子痴心一片,老奴怎敢拒绝,只是男女有别,老奴……”语毕深深地叹了一声。
      “七妹虽然仙去,她也仍然是我李俊的妻,我一定要去见她!”李家公子悲痛欲绝地喊道。
      管家被震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心底不由得一声冷笑。他和自家小姐连面都未曾见过,何来如此痴情,他做出如此姿态甚至不惜娶个牌位自是冲着谢家来的。到底李家虽也不差,却是万万比不上谢家,何况谢家圣宠正隆,若能攀上则是再好不过。
      虽然心里万分不屑,管家还是很恭敬地道:“这事老奴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公子暂且先回,待老奴禀报了我家老爷再给公子回话。”
      李家公子自是不肯,继续哭嚎着。好说歹说地又纠缠了好久,总算把他给送走了,管家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

      谢良钧听完管家的禀报后,并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退下。新失爱女的悲痛让他原本高大壮实的身子瘦了一圈,眼窝也是黑黑的,但他脑子仍是清醒的。谢家最近几年确实太过惹眼,这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是时候让淮儿回来了。
      一边想着,一边唤人展墨,他简短地写了信,绑在信鸽腿上。看着信鸽渐渐消失在空里,他才收回了视线,吩咐道:“去请曹先生来。”
      曹先生是银城最有名的地理先生,谢良钧请他为女儿看了块好地方,又亲自督促着下人们筑墓,垒砖,砌石头,稍有不好的地方都不厌其烦地要求重新来过,有时急了甚至会抢过下人的锄头亲自动手。所有人都纷纷感叹着谢家老爷真是一个好父亲。

      七日后便到了出殡的日子。谢夫人扶棺痛哭,舍不得送走,但终于也被劝退了。谢家的人均是一身白衣素服,谢良钧亲自牵着执绋,一路痛哭流涕送女儿最后一程。观者众多,看着他哀戚的样子均都唏嘘不已,又有些莫名的愉悦。常人能有什么机会见到谢家老爷哭呢,这一次真是来着了。
      队伍浩浩荡荡地到了墓前,众人却都愣住了。一个很瘦小的身影躺在墓边一动不动,衣衫褴褛,分明是个小乞丐。
      下人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自家老爷,只见谢良钧眉头深锁,面色深沉不已,不知再想什么。
      曹先生却打了个冷战。有下人上前去要把那小乞丐抬走,谢良钧喝道:“慢!”
      下人吃了一惊,连忙停下,束手站在一边。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活的死的?”
      那个下人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回老爷,死了。”
      谢良钧嗯了一声,并不搭话,也不说要怎么做。曹先生忽地走上前去,仔细看了那小乞丐,面露喜色,道:“恭喜谢老爷,谢小姐果然是有福之人,这孩子可不得了啊。”
      谢良钧面色缓了下,问道:“此话怎讲?”
      曹先生一脸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他出现在此,可见与小姐是有缘的,谢老爷不如让此人和小姐结为阴亲,也是慈父之意。”
      “阴亲?”谢良钧沉吟着,自家女儿死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倒不是担心孤坟有伤风水之类的,只是怕女儿黄泉路上无人陪伴未免孤单。但一来合适的人不好找,哪里有那么凑巧就有年纪相当的男儿死了呢。二来嘛,谢家到底不比普通人家,随便找个人只怕会玷辱了女儿。若找活人则有失阴德,便也把这事放下了。此时听曹先生这一讲,这小乞丐竟是大有来头,不由得踟蹰起来。
      众人自看到那躺在墓边的小乞丐就开始议论纷纷,又听了曹先生一番话,更是好奇得不行,都巴巴地看着谢良钧,看他做何决定。
      “曹先生的话,谢某自然是信得过的,那就依先生所言,结了阴亲吧。”并没让众人等太久,谢良钧便开口道。不再理会窃窃私语的众人,他抚着女儿的棺椁,喃喃道:“遥儿,如今爹爹也只能为你做这点事了。”

      这结阴亲,也是很有讲究的。梳妆打扮,唢呐锣鼓,一切都和平常人成亲一样,并没有丝毫怠慢。只是小乞丐没有亲人,便省了那门户帖。小乞丐已被人净了面,换好了崭新的大红新郎服,新娘也照旧带了那凤冠霞帔,于是拜堂。礼成,烧了纸糊的冥器,这便算是结了阴亲了。过几日,选了个好日子,便把两人好生安葬了。

      “少爷。”
      谢隐淮接过书童茗砂从信鸽上取下的信,展开看了,忽然眉头紧皱。
      “少爷?”
      谢隐淮将纸团了,扔进火盆里烧了,才淡淡道:“小七走了。”说罢不再理会他,径自出去了。阳光有些晃眼,刺得眼睛有些疼。他抬手遮了那光,眯起了眼睛。
      既是父亲的意思,那便回去吧。
      茗砂怔立着,好像还没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走了?离家出走?还是……
      他突然拔腿追了出去:“少爷!”
      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那少爷……
      可是庭院里已经没了那清俊儒雅的身影,只有鸽子还在咕咕叫着。鸽子是不知愁的。

      直到傍晚,谢隐淮才从外面回来,神色一如往常,除了吩咐下人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并无丝毫异样。茗砂有些惴惴不安,想问却又不敢问。谢隐淮也不理他,用完晚膳就开始写奏折,又看了几卷书,早早地就歇下了。次日清晨,茗砂伺候他梳洗时看到他的眼睛下竟是一圈乌黑,嘴唇周围也冒出了一茬青色。
      但衣衫床褥并不凌乱,和素日一般齐整,瞧不出丝毫异样。
      难道他竟是睁着眼睛躺了一晚上?茗砂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他家少爷啊……

      早朝毕,他径直去求见了皇帝。宫里的太监们都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不敢得罪,急急地去禀报了。烨文帝正在看奏折,听到太监禀报便道:“宣他进来吧。”
      “皇上请大人进去。”一个小太监躬身道。
      “有劳公公。”谢隐淮笑道,举步进去。
      小太监退出了,谢隐淮下跪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爱卿此来所为何事?”烨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笑问道。
      谢隐淮并未起来,头埋得很低,道:“谢陛下,臣不敢起身。”
      烨文帝奇道:“为何?”
      他没有回答,却问道:“陛下看过微臣的折子了?”
      “尚未。”烨文帝翻了翻那厚厚的奏折,果然看到了谢隐淮的折子,打开看了,忽然面色一变,道:“爱卿要辞官?”
      “是。家父因舍妹之事伤心过度,以致病危,故命臣速回,请陛下准奏。”谢隐淮道。
      烨文帝沉吟着道:“爱卿丧妹之痛朕能明白,只是现在国家正值用人之际,爱卿有经纬之才,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朕实在有些不舍啊。”
      谢隐淮浑身一震。他不是不明白皇帝对自己的器重,他也不是不想在朝中能有一番作为,可是,正如父亲担心的那样,谢家太惹眼了,这并非好事。而且朝中各派争权不休,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渐趋白热化,他虽得了皇帝的信任却难保不因此更招人嫉妒。几个皇子已经明里暗里威逼利诱使尽手段,虽然均被他巧妙地应付了过去,但是,谁也不得罪就是谁都得罪了,可他还没有看好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未必不是好事。
      他想的是天下百姓。他厌恶自己的才华被用于争权夺利。
      何况,他还要回去见妹妹最后一面。想到小七,他心里一痛,口中却平平道:“陛下抬爱,微臣愧不敢当。只是家父身体一向违和,微臣忧急如焚,欲归家尽孝,恳请陛下准奏。”
      烨文帝沉了脸,道:“家大还是国大,卿该当知晓。自古忠孝难两全,爱卿你是要选孝而弃你的君于不顾吗?”
      谢隐淮一惊,这话说得很严厉了,应对得稍有不对就可能招致灭门之灾,叩首道:“臣不敢。臣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若有二心,情愿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烨文帝也自觉话说得狠了,忙道:“爱卿怎地说这么重的话,朕不过一时之气,你的忠心朕自是知道的。”说着竟感叹起来,“唉,如果连你都不能信,朕也不知道还能信谁了。”
      谢隐淮闻得此言,一时间大为感动,泣道:“陛下信臣,臣……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死而后已。”
      烨文帝忙扶起他,道:“地上凉,爱卿快起来吧。”
      谢隐淮顺势站起,眼角泪痕未干,却是再也不提归家之事了。
      烨文帝从他的肩头望了出去,看见变得有些阴沉的天,微叹了口气。
      若非万不得已,他怎会逼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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